十六愣了一下,忽然提著他的袖子,將他的手提到自己面前,取出帕子按在傷口上,道:“我們公主說了,疼的話,不用裝著沒事,總會有人心疼的。”
說這話的時候,十六想起自己被剛撿回公主府的時候,渾身是傷,還對誰都有敵意,像個狼崽子一樣,見人就動手。穆輕眉連著幾天來看她,給她帶來的藥都被她摔在了地上。
直到第六天,她一把將藥揮開,撒出去的藥濺在了穆輕眉臉上,她那時好緊張,覺得這個漂亮姐姐大概也不會耐心對她了;又覺得好內疚,因為她其實是喜歡這個對她好的姐姐的,只是她那時還不知道怎么對別人好。
穆輕眉滿臉都是又黑又苦的藥水,連頭發都是濕漉漉的,陪在她身邊的若云忙不迭給她擦去藥汁,在此期間,穆輕眉和十六誰都不說話,就那么看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穆輕眉嘆了口氣,反而走到了十六床邊,道:“不要因為之前沒人關心你,就覺得要收起所有傷口,那是他們愚鈍。若疼,別逼自己變成金甲神人,這世上,總會有人心疼你的。”
想起這話,十六給張甫臨按著傷口的動作柔和了許多。
有人給她驅散了寒冰,她竟也學會了如何去散發自己的溫度。
血總算止住了,十六笑瞇瞇地,道:“你看,好啦!”
張甫臨愣愣地,看著十六圓圓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感受著她隔著帕子傳來的溫度,忍不住心便漏了一拍,磨磨蹭蹭道:“帕……帕子,我洗干凈還你。”
十六收回手,道了句“沒事”,又問:“為什么不走正門啊?”
她說這話只不過是因為好奇,配上她那張足夠有欺騙性的臉蛋,越發像個單純的小姑娘。
張甫臨羞得要死,答:“我怕走正門遇上我爹,他又要查我功課了。”
“你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沒準明兒就得去三川,你不趕緊看看他?”
張甫臨他爹南安侯前些日子領了差事,去三川郡做督察,任期兩年,昨天這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回京來了。
張甫臨說了幾聲“好”,問十六:“怎么你還在這兒呢?”
“郡主前些天想吃油餅,我想起來城南巷子口有,便去買了。”十六平時總是面無表情,今天卻很是愛笑,惹得張甫臨挪不開視線。
張甫臨想起來了:“他家啊,有時候也給我們府上送油餅豆腐腦,都傍晚了,怎么這個時候還有呢?”
可惜十六擔心油餅涼了,急匆匆走了。
張甫臨看著她一路小跑離開,黑色衣衫微微揚起的身影,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帕子。那帕子一點裝飾沒有,只沾了他的血。
他那天是鉆狗洞回去的,果真逃過了自己的嚴厲爹爹,連同跟隨爹爹一起去了三川郡的大哥也沒能見上。
現在讓穆輕眉一說,少年們都起了好奇心,將張甫臨團團圍住,他想起小十六那天罕見的笑容,打定了心思一字不說,終于看到側門人影幢幢,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憋足了力氣喊:“塵凡澗的姐姐們來了!!!”
這一喊中氣十足,把少年們喊到了從角門出進來的舞姬歌女身邊,把剛跟著太子良媛從正門進來的十六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十六朝他這兒看了一眼,但也只不過是一眼,顯然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
張甫臨卻緊張得差點把自己絆倒,三步做兩步湊到楚朝歌面前,他先對著楚朝歌作了長揖:“良媛妝安。”
眼睜睜看著十六一劍殺了人,楚朝歌竟已經神色如常,聽到十六說:“這位是南安侯家的小少爺。”,還能笑著行禮:“張公子。”
張甫臨臉都要燒起來,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說:“小十六,剛剛我喊那一聲,不是為了要去見塵凡澗的姐姐們。”
聽著這話,十六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單純地歪歪腦袋問張甫臨:“那是為什么?”
因為那些人纏著自己要講小十六啊!這話張甫臨當然不敢說,他連耳朵都紅起來,支支吾吾回答:“因為,因為……”,他“因為”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好手忙腳亂從懷里掏出方帕子,沒頭沒腦扔進十六懷里,低著頭快速道了句:“還你的。”
十六接過那方洗干凈的帕子,越發詫異,眨巴著那雙圓圓的眼睛,不解:“給你便用啊,還我做什么。”
張甫臨局促地“哦”了一聲,又開始沒話找話了:“還不知道你那天去我們府上做什么呢?”
“我們殿下讓我給你姐姐送御制的綢緞去了,還帶了好幾壺佳釀呢,你沒喝著?”
他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點頭答:“喝著了喝著了,張家婆子每個院都去了呢,那酒真是香甜,和咱們北邊的不一樣。多謝殿下。”
十六沒接話,看見楚朝歌往席上去,只道:“張公子,奴先跟著主子去了。”
她生得可愛,鴨蛋臉上一雙水潤的圓眼睛,笑起來兩個梨渦跟釀了蜜似的,讓人莫名覺得還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不等張甫臨說話,她已經緊隨在楚朝歌身邊,往宴席高位上走,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不知看著誰笑,一雙眼睛瞇得像月牙。張甫臨臉紅得燒起來,總覺得小十六是看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