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畫清歡只覺得自己并未在房中,而是身處在狂風呼嘯的寒冬里,那些摻雜在風中的雪花像是帶著鋒利的刺,飄落時撫過她的面頰,刮的她生疼。
而此時的大堂里卻是一番極其熱鬧的景象。
在這溫熱曖昧的氣氛里,各桌的客人們都在歡笑著,有人被懷里的姑娘那一抹嬌羞的模樣撩的心癢癢,有人與同僚們把酒對飲喝的暢快,有人喝的爛醉如泥被搜干了身上的銀子,有人與意中人情投意合卻奈何腰包里不爭氣。
戲臺子上,愮月兩手環胸慵懶地倚在木架子上,而一旁的清韻則是同往常一般,端坐在那鮫綃薄紗帳后撫琴唱曲兒。
這愮月的眼睛可尖的很,她占據了戲臺子這一高處,為的就是能第一時間把剛進來的大魚逮進她的簍子里。
只見她微瞇著眸子,目光緊盯著那些個將將走進樓里的公子哥兒腰間的荷包上,但凡有一個荷包是鼓起來且看著就蠻重的,那她便會立刻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沖過去。她且會先給小嘴上摸點兒蜜,然后再把人慢慢拉進自己挖好的坑里,宰了吃肉。
這邊,莊莞將將送走了左尋,正欲到后廚去幫忙,誰知打門口處傳來一聲叫喊,讓她瞬間就僵了身子。
“小莞莞~”
只見元沂川搖著他那二五八萬的步子從門外擰擺進來,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扇著風。
在瞧見自己的小心肝兒后,他一收折扇,快速的朝這邊走來。
“小莞莞~許久未見,想我了沒有?”
這兩聲“小莞莞”簡直叫得莊莞快吐出來了,她真是上輩子作了什么孽,這輩子才讓這么個玩意兒纏上她。
她現在真的是,哪怕多看元沂川一眼都是煎熬!
她恨不得拿泥巴堵住耳朵,用手指戳瞎眼睛,只求再不聽見那么惡心的聲音,再不看見那張讓她看了就怒火中燒的臉。
極力平復了好一會兒,莊莞才慢悠悠的轉過頭來,沖著那笑的一臉諂媚相兒的人道出一聲:“滾。”
這聲“滾”干脆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
“哇!小莞莞你好生絕情啊!虧我還穿著新衣裳來看你呢!”見面前人欲轉身就走,元沂川趕忙將胳膊伸到她面前,然后道:“你看你看!這新嶄嶄的衣裳呢!”
突然被擋住了視線,這使得莊莞不得不扭頭去看他,就在元沂川那一副二五八萬的模樣入她眸的一瞬間,一句俗話在她的心里浮現:人皮套在狗身上。
見面前人就單單是盯著看,也不吭聲,元沂川再次開口,只見他手上微微一動,便將折扇利落的打開。
他將下巴稍稍抬起,面上滿是自賞之色:“怎么樣?本王是不是很迷人?就似是那陌上如玉之人,世間僅詩畫中出。”
莊莞皺起眉頭,她恨不得一個白眼給自己翻過去。
論一個人的臉皮可以厚到哪種程度?唯元沂川封頂也,此乃所謂皮中龍鳳。
“小女子有一事,不知王爺可否為小女子答疑解惑?”
“但說無妨。”
嘿!這當真是給了臉子就敢接,還端起架子來了。
“如今這般氣候,您拿著扇子扇風?”
“呵~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水墨煙雨為扇面,拿在手上圖的就是個倜儻。”
“哦~原來是個耍倜儻的玩意兒啊……”
“什么叫耍倜儻!什么叫耍倜儻!”
“你方才自己說的。”
“我……”元沂川一時語塞,他記得他的小心肝兒以前是從不會在針孔里挑線頭的,如今怎么……
一定是畫清歡那個不是人的混賬東西教的!瞧瞧,都給他那個軟玉溫香,惹人憐的小莞莞教成什么樣兒了?!
“哎……王爺啊,我覺得您方才對于自己的那番形容不太符合呢!”
“那你說,該如何形容?”
只見莊莞笑了笑,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心有千萬化,您卻一心只向色;所謂色即是空,空既是色,您愣是一格兒都舍不得空。”
前兩句還好,就這最后一句話說的元沂川當即就變了臉。
的確,在遇見莊莞之前,他也是東陽名聲響當當的一介風流成性,荒淫無度,府中小妾成堆兒居的景王爺。而又因為城內甭管大的還是小的,各處青樓他都一一留過情兒,便被世人送了個稱號:青樓王爺。
見他逐漸斂去了面上的笑意,莊莞抿著唇吸了吸鼻子,轉身朝后院走去,可她剛走出沒幾步,忽的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手腕,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股力量拽著她就往出跑。
“元沂川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這拽著我去哪啊?你不會是要把我給賣了吧?!那不成那不成!你放開我!放開!”
莊莞一邊被拽著跑一邊掙扎著,可她不過是個女子,哪里能扭得過這個高出自己一個頭的男子,到頭來反而還弄的自己的手腕生疼。
元沂川拽著她一路跑出了城,在城外不遠處的商徑上停了下來。
只見元沂川一聲不吭的掏了一袋銀子給了過路的一個商人,半搶半買了人家的一匹馬。
而莊莞一路被拽著跑了這么遠,直接累的喘不過氣來,可還未等她的心平復下來,元沂川就一把將她拉上了馬。
“又干嘛?!”
元沂川仍舊未應聲,只見他一拉韁繩,道出一聲:“駕!”
駿馬聞聲極速奔馳,穿過竹林,躍過巨石,奔進一片花海之中。
在駿馬停下的那一瞬,莊莞趁機掙脫了元沂川的束縛,從馬背上跌了下去,摔進這一片花草中。
這一下摔的她生疼,她眉頭微皺,心中已然暗自將這筆賬記在了元沂川的頭上,等到日后再慢慢算!
見自己的心肝兒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元沂川趕忙從馬上下來,他在莊莞身旁蹲下,擔心道:“怎么樣?摔哪了?疼不疼?”
就在他伸手要將面前人扶起來時,卻被眼前人無情的一把推開。
元沂川跌坐在地上,莊莞撇了他一眼,起身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生氣地道:“你又犯什么毛病?!拽我到這種地方來干嘛?被掌柜的發現了,又得扣我工錢!”
“喂!你又要干……唔”
再次被元沂川從身后拽住,莊莞本想罵他,誰知卻被他一把拉進懷里。
他低頭吻住她,她瞪大了眸子,整個人都怔住了。少頃后,唇瓣上傳來的溫熱和濕潤感才使她回過神來,她掙扎著,將人一把推開。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元沂川頭歪向一邊,通紅的巴掌印使得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莊莞的眸子里滿是淚水,她轉身就要走,卻聞身后傳來一句,“我心悅你……”
她停下了腳步。
見她停了下來,身后人緊著再道:“我心悅你!”
“我可不是那些收錢接情兒的姑娘,若景王爺興趣這般大,還請去捻紅樓找您的沉月姑娘。”
聞此言,元沂川趕忙跑去莊莞面前,伸手抓住她的雙肩,他道:“阿莞,你別不信我!”
“我怎敢不信王爺呢?是我攀不起您的這根高枝兒,我怕摔下來,疼……”
“摔不下來,怎么會摔下來呢!”
“沉月不就摔下來了嗎?”
元沂川頓時就說不出話來了,就像是有人堵住了他喉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見他未言,莊莞抬眸對上他的眸子,輕聲道:“摔下來的時候,她一定好疼好疼,那些傷可能到如今都還在……她都快爬到枝頭了,卻摔下來,摔的渾身傷痕累累……您說,我還怎么敢往上爬?”
其實她本不知這些,是那天去城北的余家糖鋪給畫清歡買糖時,碰見了沉月。
沉月叫住她時,她還不明所以,直至后來沉月聲淚俱下,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阿莞姑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景王爺他還給我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沒了……我的嗓子被人毀了,唱不了曲兒,媽媽不要我了……我本以為我還可以去找景王爺,可他卻對我閉門不見……他曾許諾過要娶我的……”
莊莞對她說,自己與元沂川并為有什么,可沉月非但不信,還跪了下來。
“那日他對我說,他的王妃只能是你……阿莞姑娘,我跪下求你我跪下求你!我真的什么都不要,我不要王妃之位,不要側位,那怕連名分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求能在他身邊,只要在他身邊就好……真的……求你了……”
沉月的模樣讓人心疼,那一雙本滿含風情的眸子,如今卻只剩下凄涼和痛苦。
灼熱的淚水還再不斷地從眼眶里涌出,沉月的手攥緊了莊莞的裙擺,她的身子顫抖著,嘴里一直不停地說著,“求你……”
那一聲聲微弱的“求你”,就像一根根冰涼的銀針刺進了莊莞的心里,她本來……
“她去找你了是不是?”
元沂川忽的開口,拉回了莊莞的思緒。
呵~看看,沉默了那么久,結果他在意的居然是沉月是不是來找她了。
“誰?”
“沉月。”
“呼……既然你曾許諾過要娶她,那就別讓自己食言,你是王爺……況且她一個弱女子,從那么高摔下來一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