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寧縣生活了一段時間,凌若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祥和只是表象。
從張貼的榜文內容及更迭速度就能看出,這架告示榜承接著全海寧縣各種千奇百怪的委托。
跑腿送貨、郊外代采珍稀材料比較常見,偶有碰到找人幫忙調解勸架的,凌若亦是觀之一笑。
但是在前幾日,凌若翻榜文時,發現一張新張貼的黃紙之下,還藏著一張。
內容是:買兇殺人!
報酬頗豐,卻無人理會。
凌若蹙著眉頭,心道,難不成因為榜文的字太小,亦或寫得不夠張揚,才沒被其他人注意到嗎?
這還是后話,最令她震驚的,是有人竟敢堂而皇之的在縣衙旁的告示榜上重金酬殺。
想到這里,凌若不禁在腦中上演一段自編話本:
張府老爺得知寵愛多年的孩子并非親生骨肉,當了多年便宜老爹。而給他戴綠帽之人竟是自己最信賴的王管家,于是盛怒之下,一劍刺死王管家。
家丑不可外揚,張府老爺事后隨口編了個理由,將死訊告知王管家的家人,再給一筆錢財打發。
然,孩子生母,已嫁作人婦卻與夫君之外的男子行茍且之事。得知王管家死訊后,不僅毫無悔過,反而要買兇殺人,為其報仇。
最終,某個夜黑風高夜,張府老爺暴斃。
至此,凌若有些編下去了,心想,若是此事被官府所知,要如何定罪判刑?
如果查,查誰?真正的兇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如果定罪,定誰的罪?
幸虧沒人揭榜,否則事情還不定朝著什么奇怪的方向發展。
凌若嘆了口氣,余光掃向四周,見無人經過,便迅速將黃紙撕下,立馬揉成一團,藏在袖中。
此等事,以她的能耐,斷然是應付不來的。可若是給別人看到,到時必見血光,未必是件好事。
干脆……就當它從未存在過。
如此掩耳盜鈴過后,凌若佯裝無事人,細細端詳著其它“正常”委托。
高酬金的委托難度極大,且要求刁鉆,因此能長時間霸占告示榜。低難度的委托自然是有,可惜酬金少得可憐,又費時費力,基本沒什么人愿意揭。
以凌若目前的實力來看,只能選擇后者,因此所有力所能及/跑腿送貨的委托,她都是毫不猶豫的揭下。
沒辦法,不若如此,今晚又要喝西北風了……
摸著癟癟的肚子,凌若又是一聲長嘆。
所幸還留有采草制藥的功夫,偶爾碰到去縣城外跑腿的委托,凌若都會繞道南邊的林子,那里面水豐草美,藏著不少藥材。
雖說不是什么值錢貨,但低價賣給醫館,還是能賺出一個雞腿兒的錢。
若實在沒有好委托時,也能學著走街商販,挎著裝有藥材的大布袋子,吆喝著叫賣。
她想過,等天氣不錯時,去林外找個結實光溜兒的樹枝子,再找個不要的布條,在上面寫上“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然后天天挎著布袋、扛著旗子,蹲在石橋廣場賣藥,賺的錢興許也夠她吃飽。
不過要價不能比醫館高,否則沒人愿意買。
夢,越做越具體,仿佛她已然在這海寧縣安定下來。若非不遠處包子鋪的香味兒飄香,凌若恐怕還在遐想。
“包子鋪出攤,那就是快卯時了。”
凌若看著街道上行人愈漸變多,心道得快點搜羅出一個委托。
正在此時,恰好瞄到一張榜文,兩個大字格外矚目——尋物。
尋物告示倒是不在少數,但因其給予報酬太低,物件尋找起來又太過麻煩,沒人愿意接這一類委托。
打眼看了榜文內容,所尋之物的描述極其簡略,讓人摸不清頭腦。其次,阿不,是最重要的,酬金寥寥無幾,少得連凌若這個新人都嫌棄。
正欲放棄,余光瞄到最后幾個字,“可根據尋找結果增加額外報酬”。
嘿,可真是奇了怪了!
這是今日繼看到買兇殺人的榜文后,第二件稀罕的事了。
唔……
凌若捏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又仔細看了看榜文,似乎與其它尋物告示不同。內容簡略,用紙卻極其大方,生怕別人瞧不見似的。
由此可以推斷,所尋之物對委托人而言十分重要,可是酬金……少得可憐。
二者當真矛盾。
“哪來的黃毛丫頭,要看趕緊看,別擋著兄弟生意!”
聽聲音,凌若立即在心里對上長相,是總當腳力的某壯丁,之前好幾個委托都被這人搶了去。
凌若心一橫、手一快,立即將尋物告示撕了下來。
不揭此榜也不能白白送人,何況她倒是很想看看委托人究竟是丟了什么稀罕物什。
幾乎在同一時間——
“就是她!快把她抓起來!”
不遠處一陣躁動,還沒等凌若來得及反應,她的胳膊已經被人束縛住,被幾個大漢挾著,強行帶往民居的方向。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真吵,把她嘴堵上!”
“別……我不說話了。”
見形勢不利,凌若立馬閉嘴安靜下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身處劣勢,就不要把自己逼得更加狼狽。
停止掙扎的凌若,順從地跟著兩位壯漢走進深巷。
等等……看這場景,莫不是……
話本上寫過這種情形,不是劫財,就是劫色。
可她身上沒幾個錢,那就是……
??!!
上天不憐,終于要對她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美麗小女子下手了嗎!
凌若在內心發出哀嚎。
城北民巷可不是個什么好去處,這幾日滿城跑榜,對海寧縣地形摸出個大概。
河兩邊皆有住人,河西多為平民,因著北部有山,地勢偏高,人煙自然稀少些。河東平坦,多是富貴人家,院落也大些。
目前看來,她應該在河東。
“姑娘,剛才多有得罪,在此跟您賠不是。”
態度忽然逆轉,讓人猝不及防。
兩個大漢松開凌若雙臂,此刻她可以自由活動了。
剛才那般粗魯,緣何此刻禮待?
她一臉狐疑的看著眼前壯漢,二人早已退到兩邊,只見他們身后走出一位披著斗篷的人,體型較小,是女子無疑。
同時,也是方才發話之人。
“我家主人礙于身份,不能親自來見,只好以此法‘請’您,還請擔待。”
“你家主人?”
“姑娘適才可是揭了榜?”
“是我”,凌若拿出榜單給她看,“可是這個尋物告示?”
“正是,我們已在此恭候已久。”
“恭候?”凌若干笑了幾聲,心想大富人家的禮節可真是獨特。根本是明綁,竟還能說得如此婉轉優雅,她自愧不如。
“如此也好,榜文描述太過粗略,讓人無從下手。可否請姑娘細說,所尋之物為何?”
“姑娘莫急,主人已在府中等候。”
說著,批戴斗篷朝身后二位壯漢揮手,他們自覺的又靠后站了些。
“此時機密,姑娘需有一個合適身份,才能隨我進府。”
“何為合適?”
聞言,凌若皺起眉頭。她可不喜歡偷偷摸摸看的事情,又道,“區區尋物,有何見不得臺面,還要偽裝身份。”
“奴婢只是照主人吩咐行事,負責引您去府上,其他一概不知。”
丫鬟口風很緊,完全沒有打算吐露些什么。
凌若心知從她身上問不出話,便點頭答應。
“好說,我略懂醫藥,以郎中身份去府上瞧病便是。”
“是,那便依姑娘之意。”
“等等,做戲就要做全套,待我拿些家伙。”
凌若讓他們在巷子等著,她回客棧取些草藥和裝有丹藥的瓶瓶罐罐。
走回鬧市后,完全有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可她到底還是輸給自己的好奇心。而且還能借此機會,進大戶人家瞧瞧,不虧。
少頃,凌若挎著布袋重新回到深巷。
“走吧。”
沿巷子往里沒走多久,原本鱗次櫛比的民居逐漸稀疏至不見,眼前是一方空地,朱門兩側坐有石獅,門匾刻有二字——王府。
王……
凌若的眉毛不由抖了一抖,心想幸虧不是張府。
待小廝開了府門,凌若煞有介事的邁進宅院。
富貴人家就是不一樣,繞過假山,入眼之處滿園庭芳。
亭臺樓榭,錯落有致。廊道悠長,曲徑通幽,碧瓦朱檐,雕梁畫柱。
能有如此財力,令人好奇家主人是什么身份。
丫鬟將凌若帶至后院,小跑著通報她家主人。
沒過多久,另一個丫鬟將凌若帶到內宅。
初來乍到,不敢造次,凌若乖巧的候在門外。
“還不快請先生坐下?”
屋內傳來嚴穆的女聲,估摸是女主人。隨即又聽到她與丫鬟細細交代,“吩咐下去,郎中診治期間,不要讓人來打擾。”
“是。”
丫鬟得令退下。
眼下,屋內之后兩人。
凌若對著簾內拱拜,“小女凌若,參見夫人。”
聞聲,夫人略有停頓,似乎有些訝異,但很快便接上了話,“近日偶感不適,還請先生好生瞧瞧。”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本是尋物,卻要捏造假身份。雙方明知如此,如今只有她二人,為何還要演戲?
凌若很是不解。
“頭痛,胸悶,食欲不佳。”
“這狀況多久了?”
“有些時日。”
“有些時日……那便先為夫人開些寧神功效的,您找丫頭照著方子抓回來熬制即可,文火兩個時辰,每天一服,看看是否緩解。”
話落,夫人長嘆一聲,“不知服了多少湯湯水水,終不見效。”
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起她此行真正目的,凌若決定開門見山。
“夫人近日可是感到郁結?”
“終日在這院中與花花草草為伴,也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郁結。”
“您脈象平穩,亦無傷寒之狀,頭痛或因難眠?”
“先生真是神醫,我已多日難以入睡。”
演上癮了?凌若微頓,繼續配合著。
“憂思費神,夫人可要保重身體好生休養。
聞言,夫人未語,又是一聲長嘆。
“小女不敢僭越,只是夫人這病靠吃藥是好不了的,心病還需心藥醫。”

李二雕
玩個梗,法外狂徒張三,和萬年王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