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真民又一次凍醒過來,他心里疑惑村里老輩人說過女子可以餓五天,男子只能餓三天,自己已經餓了五天了,怎么還能醒過來。他又一陣咳嗽,掙扎坐起身,縮著發抖的身子,草地上又濕又冷,他掙扎想爬起來,身子剛離地,又仰頭倒下去。
他在地上爬著移了幾步,扶著一棵小樹,慢慢地爬起身,他心想只要能站起來,就又有掙扎的本錢。
樹林那邊一個工棚升起一股炊煙,真民慢慢地向那邊移去,一步、二步、三步,不過兩、三百米遠,他走了十幾分鐘。棚里一個老男人在灶臺邊燒著火,一口大鍋里飄出米飯香,他一進門,再也撐不住象一堆淤泥癱坐在地上。男子抬起頭,驚恐地緊盯著他,身子象打冷擺子一樣抖著……
“師………師傅……給……給點吃的!”
老男子慢慢地緩過神來,從木臺子端來一碗昨天剩下的飯遞給他,上面還有幾團油豆腐。真民接過碗筷,飛快的往口里扒著冷飯,喉嚨發出咕咕的吞噎聲,他雖然感覺飯里有點餿味,可他餓得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不過幾分鐘,他就把一碗冷飯扒光,又在水籠頭裝一碗水喝下去。
他呆坐一會兒,才完全清醒過來。他問那個好心男子工地要不要人做工,老男子搖著手,說幾句半懂不懂的廣東話。真民謝過那個男子,走出工棚不遠,他肚子痛得不得不蹲在地上,哇哇地嘔出一些飯,又吐了幾口清口水,肚子才好受一些。
過了一陣子,一個背蛇皮袋老頭走過他身邊,撿起路邊兩個塑料瓶,在那一瞬間,他看到生存希望。他慢慢走進一個巷子,撿到好幾個礦泉水瓶和一些紙盒,當太陽升到頭頂時,真民撿到廢品買了十一塊錢。他在一家小飯店終于吃了一餐飽飯,又順著廣從公路撿拾著廢品,沿路尋找那個雅什么服裝廠??蓳炖颂?,運氣不好一天只能賣幾塊錢,只夠買幾個饅頭充饑。
一天真民走進一家挖下水道的工地,一個三十多歲的工頭見他一副流浪邋遢相要趕他走。真民說自己會砌磚,工頭拿來一把灰刀,真民試著砌了十幾個磚,工頭見他拿磚弄刀有師傅架式,加上工地正缺少泥工師傅便留下他。夜里他和衣躺在光板床上,半夜又凍醒過來,他跟姓黃的工頭說了好話,預支三百塊買了一身衣、席子、被子,還買了牙膏、牙刷一些東西。
他雖然眼力不行,好在工地都是一些砌沙井砌水溝的掩體工程,質量不嚴。他干了幾天,天空下了一場大雨,沖爛泥巴路,磚頭、水泥、沙子沒法運進工地只能停工。真民便去附近工廠,尋找同鄉的熟人,這天他走過一家小制衣廠門口時無意中碰見妹妹的同學劉艷紅,從她那里得知劉波、梅子所在廠的具體地址。
真民走了大約六七里路,在快吃午飯時找到那家雅麗制衣廠,他在下班的人群中沒有找到劉波,卻碰見同村下河灣一個叫李紅霞的妹子,她告訴真民,劉波上個月離開這個廠,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有下彎沖梅子還在這個廠。真民己經一年多沒見到梅子,很想知道她近況,他不好明說要她叫梅子出來見面,只是請李紅霞幫忙問一問梅子知不知劉波去了什么地方?
真民站在大門口等了一會兒,一個穿桃紅色運動套裝的妹子向他走來,他認出是梅子,她的臉比以前白了許多,嘴唇也顯得很紅潤。
梅子邀請真民去小飯店吃飯,他說謊自己己經吃過了。梅子把他領到廠旁邊一家雜貨店,買了兩瓶飲料和一些瓜子餅干請真民坐在桌邊吃著,她說劉波去了李大明所在的那家公司上班,她問真民什么時候來的廣州,是不是跟他老婆一起來的。真民說他跟陳芳琴鬧反了,她己經跟了別的男人,自己以后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梅子低著頭,沉默一會兒,又抬起頭說:“你現在的身體還好吧?”
真民說:“早就好啦!那個鬼醫生看錯了病,我的頭以前在外面受過外傷,有時會有點頭痛。沒什么大礙!”
“醫生又不是神仙肯定會看錯病,我細時候爹娘背我看過好多醫生,沒一個看對病,現在也慢慢好起來啦!你的病也會自然好的!”過了一會兒,梅子盯著真民說道:“你怎么這么瘦啊?瘦的皮包骨,好象落難的人幾天沒吃飯一樣!”
“我怎么可能幾天沒吃飯嘞!萬萬不可能的事!”真民撒謊說道:“這段日子工地經常加班熬夜沒睡好,也沒有一點胃口,餐餐都有大魚大肉,可就是吃不下,肯定會瘦,過一段日子就會胖起來的!”
“沒有落難就好!去年那段時間你好像對我有好大意見,其實我沒有一點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以為你真的得了你爺爺那樣的病,心里還很難過,只是那天我表舅媽說了幾句很好笑痞話,我才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也沒注意你走過來,后來我寫了一封信那天想送給你,看你那么兇就沒遞給你啦!”
“我有些誤會你啦!你走了以后,我心里很后悔不該對你那么兇?!?p> 廠里響起上班的鈴聲,梅子跟真民道別,她走進大門時回過頭看了他幾眼。
真民在回工地路上,進了一家書店買了兩本建筑施工的書,白天做工,夜里看著書,他跟工地一個姓潘施工員混得很熟,經常買好煙塞給他,向姓潘請教施工看圖紙的方面的一些問題。這樣平淡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天,工地差不多完工了,姓黃的工頭付給真民一千五百塊,說剩下工錢要等到月底才有,真民只好在工地上等著。
這天半夜,真民在睡夢中感覺有一只手在摸他枕邊的褲袋子,他清醒過來,發現是睡在旁邊那個胖子的手。其實他早有防備,把錢放在他貼身短褲口袋里。真民沒有去抓那只黑手,他心里很明白,一旦跟想偷錢人打起來,他們十幾個老鄉一定會幫手,自己肯定會吃大虧,那只黑手摸了褲袋又去摸衣袋,空手縮回去了。
次日真民買一部新手機,白天去一些工地找老板,盼著自己能走好運,承包一些工程來做,走了好幾日,好運沒有降臨到他的頭上。月底那幾日,真民守在工棚里,可三十號那天早晨,真民去市場買早餐,匆匆趕回來,姓黃幾個人突然不見了,兩千多塊工錢沒拿到,連他那床新被子也被卷走了。真民追到大街,又去了公交站,不見他們蹤影,他一路罵著回到工棚,氣得在屋里呆坐一兩個小時,才收起幾本書和一些衣物。他搭車來到梅子廠附近,找到一家便宜小旅店住下,他又在附近找了幾天工。
這天,真民在中午吃飯時來到梅子做工的廠門口,車間下班鈴聲響過,一群又一群男女員工從車間涌出來。真民看見梅子和一個瘦高白凈的后生并排走過來,邊走邊說著話,他愣了一下,不知自己該不該叫她?梅子卻發現他,從人群中穿過來,小跑朝真民跑過來,長發在身后一擺一甩的,臉上含著微微笑。
她請真民去小飯店吃盒子飯,真民搶先付了飯菜錢,兩人來到廠旁邊,坐在草坪上,真民說:“我打算提前回家,有一些工具和衣服能不能寄放在你的宿舍里?如果太麻煩啦,我就帶回去!”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我床下面空空的還可以放很多東西嘞!”梅子笑著說道:“我也好想早點回去呀……天天在計算日子呀!可是還有二十四天才過大年啦!要是能請到假多好呀!我真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我娘,看看我侄子生得嘛樣子,是象我哥還是象我嫂子。”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出來一年多了,進了很多廠,一直沒進個好廠有兩個小廠連工資都沒拿到,現在進了這個廠好一些,オ余了一些錢,出外一年多我還沒給我娘寄過錢,她一定恨死我啦!”
“你現在還怨恨你娘嗎?”
“說心底話,不恨是假的,細時候我病多身子弱,又沒吃什么營養,頭總是暈,腳手沒力氣,爹娘一點都不理解,還壓著我天天做事,動不動就打我。每次想起以前這些事就覺得自己很可憐,偷偷不知流過多少淚,心里有時很恨爹娘,恨他們心太毒,做得太屈啦!最讓我恨她是隨意接人家訂婚的茶禮錢,當初我不答應給我介紹的那個黃亮生,她卻偏偏去接人家的錢,聽村里人說那男的己經跟肖麗的妹妹訂了親?!?p> “她也是替你著想,給你找個有錢的男人,希望你以后過得幸福!”
“我也知道,其它事我受委屈我能忍著,可婚事她不該替我做主,唉……這事己過去了我也不想多說啦!有時候想起以前事,又覺得爹娘這世也挺不容易,那時候他們運氣很不好,沒掙到錢還欠著帳,還要花錢給我看病,把家里弄得更窮啦!是我拖累他們,做大人發我的脾氣打我,也可以理解。小時候我娘對我有點偏心,后來對我也慢慢好啦,管我嚴一點也是為我好。有時想起我娘這一生挺可憐的,遇到我爸這樣不爭氣的人,為了這個家累一世,苦了一生啦!”
梅子嘆息一聲,說:“人在世上活一生,真的不容易呀!不管爹娘曾經對我怎么樣,我還是從心底感激他們!是爹娘把我帶到這個世上。讓我看到這個花花的世界。”
“你受這么多年的苦,還能理解爹娘也很不容易呀!”
“我本想托你帶幾百塊錢給我娘,可還要幾天才發工資,有些錢借給別人還沒還給我,我也不知道錢怎么用得這么快?人家說我穿得太土氣太黑,我就買了好些衣服和一些化妝品,看什么好吃的嘴饞又去買,看人家買的包好看我也跟著買了,這兩個月把錢都花得沒剩多少啦!”
天邊晚霞慢慢地隱下去了。真民領著梅子來到小旅店拿行李袋,又沿人行道往回走,梅子嘆息一聲說:“在家以為外面世界好,可到了外面才感受好艱難,看到許多的無奈!”她指著前面路邊一棵小榕樹說:“上上個月時候,就在那蔸樹下餓死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那天早上還伸手向我討要饅頭吃,我看見他身上死邋遢,瘦得嚇人,還以為是個癲子,沒給他,沒想到下午那男子就筆直躺在那棵樹下,也許是餓死的,也許是病死的!”
兩人在廠大門口道了別,真民看著梅子背著自己行李袋走進宿舍樓才離開,他一直盯著那棵小榕樹,腦海出現一個后生曾經在這里做生死掙扎痛苦的樣子,他慶幸自己能掙扎的活過來,更慶幸自己戰勝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