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河來說,打出生開始唱戲和使命就是劃等號的,從某種角度講,他別無選擇。好在江河自己十分喜歡,并不覺得唱戲苦,反而給他無聊的人生增添了一些樂趣。
至于江河為什么不去上學,任真也不太不敢問,只知道他每天都有家教陪著讀書。家教私下里也總是夸他聰明,明明是上二年級的年齡,卻已經學到六年級的知識。
與外人而言,圍繞著江河的,是顯赫的家世,無敵的智商,精湛的手藝。他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幸運兒,不管他媽媽到底是不是小三,他是不是私生子,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長在一個人人羨慕的環境里。
可任真看到的卻不是那樣,除去唱戲,江河的眉間永遠藏著一絲隱約的苦楚,他看起來并沒有那些人說的那么快樂。
至于原因,任真眼下的年齡還想不到那么深的層面。
她無法理解,一個頂著私生子的頭銜長大的孩子,內心藏著多少委屈和無奈。
她有問過母親,母親給她的回答是:“如果你覺得哥哥需要幫助,那你大可以幫助他,讓他變得快樂。只是,千萬不要私自打探別人的秘密,那樣非常不禮貌。”
母親還說:“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大家茶余飯后的消遣,不能當真。”
任真記住母親的話,再與江河相處的時候,她總是想著法兒的逗他開心,變魔術,扮鬼臉,表演拙略的雜技,扔小石子砸他然后藏起來…
她選擇了默默的陪著江河。
一開始,江河還會有些小別扭,不知道怎么回應她才是對的,只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幸好大咧咧的任真不在意,不管他給沒給反應,她都一如既往的逗他開心。
一來二去的堅持,終于在某一天,江河因為她的一個無聊小把戲笑了起來。
明明是他開心了,任真卻比他更加開心。
江河漫長的孤獨,被任真打破了。
漸漸的,他愛笑了,話也多了,雖然只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這樣,但這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
這一切,江好和江富國通通看在眼里,反過來他們對任真的疼惜也更多了一份。
江好私下有偷偷問過任真,為什么對江河這么好。
任真的回答很簡單:“因為哥哥對我也很好。”
這句話,恰好被來找任真的江河聽見,他躲在門后內心愧疚無比,明明自己才是哥哥,堅強的應該是他才對,卻還要妹妹哄著。
打那之后,江河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稱職的哥哥,任真便是他最好的實驗對象。
只不過這種事情,一般都屬于一發不可收拾型,他嘗到了照顧別人的滋味,有點甜,有點驕傲。于是在接下來的五年里,江河把對任真好漸漸變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
他的中心,也一個不小心從唱戲,變成了任真。
“任真,跟著哥唱一輩子的戲吧。”他說。
任真兩只眼睛彎彎如月:“哥,你好傻,你長大了以后還得娶媳婦兒呢!”
那一年,任真十歲,江河十三歲。
……
“那個新來的孩子明天幾點到?”書房里,江富國問江好。
“大概早上7點左右。”
一不小心聽去的對話,折騰的任真翻來覆去一整晚沒睡踏實。也不知道姥爺和姐姐說的是誰,是男孩還是女孩。不過她更希望是女孩,這樣既有哥哥,還可以多一個小姐妹。
為了迎接新朋友,任真第二天特意換上了一身新衣服,一套白底帶潑墨印花的盤扣雪紡連衣裙,看起來仙氣十足,又不會搶了他人的風頭。
她滿懷期待的上了橋面,昨天姐姐說新朋友七點左右會到,她從家出發的時候是六點四十,算算時間這會兒差不多七點整了,也該到了。
就在她剛走過一半長橋時,身后傳來汽車輪胎碾壓石子路的聲音。悅欣園門口極少有車經過,任真猜想應該是新朋友來了。
她回頭,一輛純黑色的高級轎車緩緩在橋頭停穩,很快從副駕駛下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男人徑直走去后門幫著拉開。
隔了幾秒鐘,一個身影鉆了出來,待那人站定,男人側身,任真這才看清楚,是個跟江河一般高的時髦少年。
男孩子?任真竟然有些失落。
少年跟在男人身邊緩緩走上了長橋,任真看的出神,已然忘記自己正端端擋在橋中央。
對面兩人已經走得近了,她這才看清楚少年臉上的表情,除了不情不愿之外,再沒什么可看的了。
倒…也不是完全沒什么可看的,至少他長的還蠻好看的,長眼濃眉,紅唇高鼻,尤其那雙手,細長如玉。
任真瞧得仔細,上上下下不放過任何一處,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一看就是嬌慣著長起來的孩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格格不入的味道。
相比之下,任真還是覺得江河更勝一籌。
“你好。”男人見任真擋住了去路,以為是悅欣園指派來接他們的人。
任真嚇了一跳,這才在慌張中注意到少年也正看著她,眼神冷嗖嗖的,讓人不禁想要打個寒戰。
她趕緊怯怯轉移視線看向一旁和藹可親的男人:“你好。”
男人點頭回應,又問:“您是專門來這里接我們的嗎?”
“啊?”任真愣了一下:“我…咱們順路。”
說話間她再次瞟了一眼少年,此時他不在看她,而是揚眉盯著身后那塊寫著悅欣園的牌匾,滿臉不高興,跟有仇似的。
“那麻煩您帶我們進去吧。”男人依然很有禮貌。
任真遲緩的點了下頭:“好。”
到了悅欣園門口,任真按下門鈴,里面很快接起,是管家的聲音:“任真來了。”
少年站在任真身后,聽見她的名字后,微微皺了皺眉,目光落在她身上粗粗的上下掃了一眼。
“小姐身后站著的是呂叢嗎?”管家緊接著問了一句。
任真回頭,呂叢反應了一下,十分不自在的點了下頭,而后一個不小心與她四目相對。
他眼里仍是那刺骨的冰涼,任真趕緊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頭轉回去,這以后可怎么相處?
……
進了悅欣園,任真輕車熟路的將他們帶去了姥爺的書房,姐姐和江河也在。
剛一進屋,任真便跑去江河身邊站著,還是跟哥哥在一起更自在些。
“怎么了?”江河見她不是很高興,悄悄問她。
任真看了眼哥哥搖頭,用口型說:“沒事。”
江富國坐在雕花椅中打量了一番呂叢,看起來很滿意面前的少年。
呂叢竟也破天荒的淡淡一笑道了聲:“師父好。”
師父?!!任真心里一顫,姥爺是他的師父?!那…那他豈不是自己的…師叔?!
咳咳…任真繼五年前那一次,又當著眾人面出了次洋相,一口唾沫咽偏,嗆的胸腔針扎一樣疼,眼淚也流了出來。
京劇最講論輩排資,也就是說以后每次見到呂叢,小則叫人,大則鞠躬,還得畢恭畢敬。
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
師叔在任真的認知里,應該是江河這樣的才對,溫文爾雅,談吐得體,待人謙和。
此時,一屋子的人都盯著她看,姥爺問她有無大礙,任真滿臉通紅,搖搖頭示意沒事。
她刻意看了一眼呂叢,對方依舊沒什么表情,眉頭皺著,似乎覺得她事真多。
“江河,帶妹妹去隔壁,給她倒點熱水喝。”姥爺發話。
等他們再見到呂叢,已經是傍晚的時候。江富國一個勁兒的夸呂叢是奇才,將來必成大器。
任真躲在江河身后不服氣的小聲嘀咕:“我哥才是將來必成大器的奇才。”
家里添了新徒弟,又這么討人歡喜,江富國留任真一起在家吃個晚飯。
任真不好拒絕姥爺的熱情,只好答應。
飯桌上,江富國仍激動的夸贊著自己的愛徒,大家伙也只有聽的份兒。
座位是江富國安排的,任真被安排在了呂叢和江河中間。
原因是任真活潑些,這樣左右都能顧及上,方便三個人打成一片。
然而事與愿違,三個孩子自始至終,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尤其是任真,夾在他們倆中間如坐針氈,想跟江河說句話,又擔心呂叢聽見,跟呂叢說話吧…不可能,他們之間沒話說。
看起來,江河對這個新朋友似乎也不怎么感興趣,他只是在夾菜時會照顧著任真,其余時間都是沉默的埋著頭吃飯。
他吃飯的樣子很斯文,細嚼慢咽,一點聲兒都沒有。
相比之下,任真偷摸著觀察了一下呂叢。
他吃飯的樣子竟也意外的好看,也許是第一次在家做客,他都只夾面前的兩三盤菜,而且每一筷子都是順著盤子邊沿夾。
原以為,吃頓飯就OK了,往后大家近而遠之就好。沒想,江富國給他們添了把干柴。
眼看飯局將散,江富國夸徒弟也夸的差不多了,喝了口酒潤了潤嗓,老人的視線轉向任真。
任真趕緊放下筷子,注視著姥爺。
江富國說:“任真啊,呂叢在咱們鎮上的住所離你們家很近,只隔了一條街。辛家的宅子,你知道的,辛家前些年去了外地,宅子沒人住,現在呂叢在住。所以我是這樣想的,你在咱們鎮上也是個小名人了,往后,就拜托你多照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