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叢盯著她咬了咬唇,久久才開了口:“任真,我…要走了?!?p> 任真無聲嘆息,強忍著眼淚,盡力讓他察覺不到自己已經難過透頂的情緒。
淡定回道:“是嗎?什么時候?”
“明天早上七點出發?!?p> “那你還會回來嗎?”她聲音顫抖著問。
呂叢頓了頓:“也許吧?!?p> 也許吧,就是回來的幾率不大。
“那…那以后還會再見面嗎?”
等我到了十八歲,考上大學就去找你。
“會?!?p> 說完,彼此沉默相望,四周一片寂靜。
兩個人都覺得,這樣也許才是最好的告別。
許久,任真突然想起什么,在小挎包里摸了摸,拿出一顆糖來,她都背在身上好幾天了,深怕呂從哪天突然要走,好給他。
“給你。”
她舉著糖。
呂叢斂回目光看著那顆糖,片刻,他拿過去撥開,塞進嘴里,這還是他吃進嘴里的第一顆糖。
“好吃?!?p> 然后空氣再度靜默下來。
“任真?!眳螀部粗?p> “嗯?”
沒等任真反應,對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自己。
“再見?!彼f。
話落,呂叢便頭也不回的跑掉了,留下任真一個人,終于哭了出來,望著已經沒有呂叢的路口她低聲說了句再見。
那天晚上,兩個人誰也沒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六點不到,任真就從床上爬起來,她決定今天不去悅欣園,她要去送呂叢。
大不了回來了被江好罰踢腿一百下,五百下都可以。
洗漱完畢,任真見爺爺還睡著,在桌上留了張小字條后便悄悄跑了出去。
她沒有去呂叢家,而是跑去了古鎮入口處。
她只想再默默的看他一眼就好,這樣即使哭他也看不見。
就算被他撞見,她還可以狡辯說自己是來接出去拉貨回來的爸媽。
朝陽染紅了天邊,任真坐在離石橋不遠的木墩上,望著橋下一片靜謐的湖水發呆。
她一再的跟自己強調,一會兒堅決不能哭,更不能露臉。
正想著,古鎮里傳來一聲汽車鳴笛,任真一個激靈躲去石柱后面,露出兩只小眼睛。
是呂叢家的車沒錯。
此時,剛從外面拉貨回來的任爸任媽的車子也開了過來。
任媽老遠便看見石柱后的小身影。
“那是任真嗎?”她指著對面問任爸。
任爸仔細瞧了瞧:“不是吧?她怎么可能在這,她今天還要去悅欣園學京劇呢不是?!?p> 任媽皺了皺眉,身子向前傾去:“那怎么不是,我自己的女兒我還認不出來,她躲那干什么呢?”
話剛落,任爸下巴一揚:“她好像在看對面那輛黑色轎車。”
“黑色轎車?”任媽看過去。
任真完全不知道身后爸媽的車子正在靠近,專心致志地瞅著呂叢家的車子開出來,心里激動難耐。
“呂…”
她差點兒沒忍住喊出呂叢的名字。
轎車速度不算慢,很快便從她的眼前開過去,后排深色的車窗里,任真看見了呂叢的側臉,心一沉,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呂叢…”她唔咽道。
……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是站在巷口等著她,可今天,他卻就這樣與自己擦肩而過,實在是太難過了。
想到這任真哭出了聲。
就在這時,剛開上橋面的黑色轎車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車身看起來輕飄飄的,任真不自覺的往那個方向走去。
轎車里,呂爸爸察覺到不對,此時對面的面包車已將開的很近了,他準備減速而后打一把方向盤繞開,可是,腳下的剎車片卻突然失靈。
呂母在驚慌中解開了安全帶向后座爬去想要護住兒子。
黑色的轎車已然不受控制。
呂爸咬咬牙只好向右側轉移,想著開過橋面撞上路邊的大樹確保車子可以停下來。卻不想,面包車為了躲避,向左猛的轉動。
兩輛車幾乎是同時轉向了一個方向。
“小心!”面包車里任母大喊!
眨眼間,一聲巨響劃破清晨的寧靜。
面包車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向橋邊,沖破橋欄直墜湖面。
黑色的轎車也翻了出去,連滾幾圈后車頂向下,就落在離任真不到二百米的距離。
任真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意外,腦袋里一片空白,動也動不了,就站在原地,傻傻的不知所措。
仿佛正在做著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離得近的居民聽見巨響,都紛紛趕了過來。大人們奔跑著,喊叫著。
任真就好像置身于平行的另一個世界,沒有一個人關注到她。
“救人!快救人!”男人們嘶喊著。
大家很快分成了兩波,水性好的趕緊跑下橋跳進湖里,剩下的人,全都圍在黑色轎車旁,試圖將車子翻過來。
“拉出來!后座的人先拉出來!有個小孩!!”
呂叢已經沒了意識,呂母將兒子牢牢抱在懷里,聽見有人過來,憋足了最后一口氣和外面的人配合著,將兒子推了出去。
“救我的兒子…”她聲音微弱,懇求著。
黑色轎車漏油嚴重,噼里啪啦的燃起了小火星。
混亂中有人喊了一句:“不好!這車要爆了,大家快撤遠!”
一個男人抱著呂叢,聽見喊聲后快速的向一邊跑去。轉身一瞬,呂叢懷里的玻璃罐滑落下來,啪地一聲碎了一地,滿地彩色的糖果像極了綻放的小野花。
剛跑沒多遠,黑色轎車的車身突然竄起火光,大家慌張四散,地上的糖果被奔跑的腳步踩碎,凄涼又無助。
短短幾秒,大火迅速蔓延整個車體。
眼看黑色的轎車馬上就要爆炸,任真猛吸了一口氣如夢初醒般的尖叫起來。
下一秒,轟隆聲響徹天際,任真眼前一黑,被人抱著撲倒在地。
空中彌漫起滾滾濃煙,她兩只眼睛瞪得老大,抱著她的人將她的臉深深埋進自己的懷里。
“任真?!苯拥纳砩下錆M灰塵,兩只胳膊將她緊緊摟著,他不斷喊她的名字,懷里的人卻連呼吸都是靜默的。
漸漸的,任真沒了意識。
等她醒來,已經是四天以后,一切都變了。
溫柔的父母已經躺進了冰涼的墳墓,呂叢的爸媽連尸體都找不到了,至于呂叢,也已經被大伯父一家接回了c市。
爺爺也因為巨大的打擊住進了醫院。
……
江好抱著她哭了一場又一場,她卻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連眼淚也沒有,睜著眼的植物人一般。
江富國一聲又一聲的嘆息,如雷鳴一般刺破耳膜,任真仍像置身于噩夢,此時的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任憑周遭的黑暗慢慢的將自己吞噬。
為了方便照顧任家的孤老幼小,江富國強行將他們帶去了悅欣園,江河每天寸步不離任真,幫她梳洗,照顧著她的起居。
晚上,他就睡在她的身旁,一刻不停的跟她講話,直到她閉上眼睛睡去。
半夜,任真經常會驚醒,江河就摟著她在懷里,用盡力氣抱住她,哭著說:“別怕,哥在!”
任真就此從全鎮人口中的幸運兒,變成了那個可憐的孩子。
一周后,呂叢的大伯父呂大鵬和大伯母何佳人帶著許多錢出現在悅欣園。
因為是呂家的車子失靈才導致了這場意外,所以他們想給任家一些錢作為補償,卻被任真的爺爺拒絕了。
老人說堅決不會接受用自己兒子兒媳的命換來的錢,他能養活任真。
江富國可憐這一老一小,一再勸任真爺爺就帶著任真住在悅欣園,反正他們也是孤寡老小,以后就在一起搭伙過日子好了。
任真爺爺一開始并沒有拒絕。
直到數周后,任真漸漸恢復了一些意識,能自己下地活動了。爺爺便在某個黎明時分,簡單的收拾了行李,留下一封信后就帶著她悄悄的離開了悅欣園,離開了古鎮。
從那以后,任真便再也沒有回過那個美得不真實的地方,即便她經常會想念,想念那里的房子,那里的人,想念江河。
都不可以回去。
因為那里是爺爺內心最痛的地方,她不能碰。
她還很想念一個人。
呂家來送錢那一次,呂大鵬說呂叢的情況非常不好,仍在重癥監護室里躺著,醫生說能不能挺過來就靠他自己了。
任真不敢胡思亂想,在每個驚醒的夜晚,呂叢還活著,便是她唯一的安慰。
爺爺帶著她去了一個小縣城,那里是爺爺曾經短暫生活過的地方,爺孫倆在那里開啟了新的生活。
為了不讓任真放棄唱京劇,爺爺打了兩份工來供她繼續唱戲。
直到爺爺去世前仍囑咐她,一定要堅持下去,不管未來她選擇做什么,都不能放棄夢想。
如今,爺爺也離開了,她回來了,可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她答應過爺爺,一定會好好的生活下去,即使她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從那個可憐的人,變成了孤獨又可憐的人。
夕陽西斜,天邊一片金燦燦的,暖橙色的光照在任真的身上,她漸漸有了動靜,許久,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眼角濕漉漉的,她擦了擦。
還是有點暈,但比之前已經好很多了。
任真再次站起身,走去悅欣園的門口,盯著那把落滿灰塵的大鎖,閉了閉眼。
未來與她而言一片迷茫,但她還是要選擇繼續走下去。
半晌,任真默默退后幾步轉身上了長橋,也許,這便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走過這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