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呂叢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呂大鵬悶聲:“嗯。”
聲音聽起來有種挫頓感,像是在極力壓制著某種情緒。
“您沒事吧?”呂叢站直身子,往樓下走。
那邊沉默了幾秒,而后忍不住哭出聲來。
在呂叢的記憶里,除了他小時候在醫院醒來那天呂大鵬哭過一次,之后便再也沒見過他掉眼淚。
“出什么事了?”呂叢已經站在戶外,有回家看看的沖動。
“沒事。”呂大鵬哽咽:“今天去見了客戶,喝的有點多,這兒在家,想起了一些事情,心里難受。”
呂叢愣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讓呂大鵬哭的像個小孩。
“大伯父,我這會兒回來,您等著。”
說完,呂叢準備掛電話,卻被大伯父攔下:“不要緊,你不用回來,大伯父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呂大鵬頓一下,嗓音嘶啞而沉悶:“呂叢,大伯父只是覺得對不起你爸媽,也對不起你。”他努力壓制著,不讓情緒爆發:“覺得對不起你們一家人。”
“大伯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呂叢聽著奇怪。
“真的沒有。”呂大鵬深呼吸了一下:“真的只是覺得對不起你,大伯父知道,在你心里,我永遠替代不了你的爸媽,也沒能很好的照顧到你,所以…”
“……”
“呂叢啊。”呂大鵬的哭聲漸止,此時說話的語氣清醒不少,他默了片刻,嘆了聲氣:“呂叢,我,我想跟你說…”
聽筒里傳來摩擦聲,伴隨著呂大鵬漸遠的質問:“你干什么?”
而后,便傳出何佳人細潤的嗓音:“呂叢,我是大伯母,你大伯父喝多了鬧酒瘋,你別理他,早點休息吧。”
沒等呂叢說什么,那邊就掛掉了。
機械的忙音一聲接著一聲傳進耳朵,仿佛某種情感被強制性切斷一樣,讓人覺得非常不舒服。
呂叢捏著手機,站在原地閉了閉眼,悶熱的空氣在四周流動著,身上蒙著一片水氣,厚重的粘膩感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回到小白樓,屋內的涼氣順著毛孔往里鉆,整個人瞬間清醒不少。
呂叢走去沙發上坐著,仰面靠在沙發背上,閉著眼睛,眉心皺的更緊了一些。
回憶起一些往事。
呂叢自打去了呂大鵬家生活,雖然呂嘉航不待見他,大伯母也一直有種疏離感,但呂大鵬卻對他異常的關心。
那段時間,呂叢因為父母去世的打擊不愿開口說話,呂大鵬便每天陪著他,經常帶著他出去爬山,釣魚,或者陪他一起去游樂場,總之,他一直想著方法讓呂叢開心。
那時,他也很喜歡帶著呂叢去公司,他忙工作,呂叢就在一邊安靜的看書。各種酒會,聚會,呂大鵬身邊也總少不了呂叢的身影。
漸漸的,呂叢被大伯父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動,雖然話不多,但終于愿意跟大伯父時不時講上幾句話。
直到某天,呂叢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書房傳出隱約的爭執聲。
……
呂叢默默走出去,跑去書房外,是醉酒的呂大鵬在跟何佳人爭執。
呂大鵬一身酒氣,靠坐在書桌上,領帶隨意散著,眼神飄忽的指著何佳人含糊道:“呂叢是我呂家的人,我對他好怎么了?”
何佳人背對門口站著,抱著臂,因為穿著高跟鞋,有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呂叢是呂家人,呂嘉航就不是你們呂家人了嗎?”
她卡了卡耳邊的碎發,氣勢洶洶:“你成天到晚就只知道圍著呂叢轉,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你帶著呂叢去公司,去聚會,弄的就跟他才是你兒子一樣,你讓嘉航心里怎么想?他還是個孩子,你覺著他每天看著這些能好受嗎?!”
“我為什么對呂叢那么好你心里不清楚嗎?”
何佳人愣了一愣,但很快又滿血復活:“我清楚什么?我什么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呂嘉航才是你親生兒子!我只知道寧創要是沒有我一直扶持著,早就垮了!呂大鵬!你對著鏡子好好看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要是沒有我一直忙里忙外操心著寧創,你們一家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那也是呂叢唯一一次見到一個男人被自己老婆罵到一無是處,卻也沒有反擊的能力。只能蹲在地上,狠狠煽了自己幾個耳光,像是宣泄怒氣,更像是用這種行為懲罰自己的無能。
也是從那開始,軟弱的呂大鵬便再也沒有帶呂叢去過公司,更不會帶他去參加什么聚會之類的活動。
他們夫妻之間也冷戰了許久。
呂嘉航把所有責任全都推到呂叢身上,指著他的鼻子說都是他害的。
而后呂嘉航對他動了手,那也是呂叢僅此一次的任他拳打腳踢。
呂嘉航下手狠,好幾處傷就在明處,晚上吃飯,呂大鵬夫婦看見了,也只是何佳人出頭不痛不癢的指責了兒子幾句,便不了了之了。
呂叢并不指望呂大鵬能站出來幫他說點什么,因為他自己都已經自身難保了。
第二天,何佳人晚上回來后,正在書房處理公事,呂叢敲門進去,告訴她,自己要繼續學京劇,那是他的夢想,不能放棄。
何佳人似乎挺意外的,看著他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才笑著起身走過來,跟他講,她會義無反顧的支持呂叢的夢想。
多么善解人意的大伯母。
再之后,何佳人托遍關系,幫呂叢找一位非常有名氣的,已經退隱很久的老生,讓呂叢拜那人為師。
呂叢便開始很少回家,除了周六周日,其他時間全部吃住在師父那里。
直到呂叢二十歲那年,師父去世。
師父臨終前,只跟呂叢講了一句話:“不會有人替你的軟弱買單,你的軟弱只會在日后變成別人中傷你的利器。想要保護別人,首先學會保護自己。”
再次回到家的呂叢,突然發現呂嘉航已經開始以寧創接班人的身份,跟著父母到處參加聚會,甚至還會參與一些公司上層的決策會議。
……
他也總會在呂叢面前炫耀,卻又無一例外的被呂叢的無視惹惱。
二十歲的呂叢足足比他高出大半個頭,身體素質看起來也比他強很多。
他也只能在氣不過的時候,罵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以此卸個憤。
打那開始,呂叢就像是把自己孤立起來了一樣,再也不會參加任何有關于呂家的活動,一心撲在伶人社上。
呂大鵬被妻子的突然闖入嚇得酒醒了大半,他坐在沙發上拭了拭眼尾的淚,并沒有像上次一樣發作。
何佳人把手機甩他身上,力氣到不算大,稍弓著身體問:“你剛才在說些什么?!”
呂大鵬淡定地回答道:“你不都聽見了。”
何佳人直起身子頭一偏切笑道:“呂大鵬,我不管你是不是對不起呂叢,反正我沒有對不起他!”
呂大鵬抬眼看著何佳人,眼神有些迷離,似是在順著這句話想別的事情。
“是呂叢自己不愿意參于公司事務的,我可沒逼他,他那么大的人了,想做什么事我能攔得住的嗎?所以…”她指著呂大鵬厲色:“你不要一天在我這擺臉色,再過一段時間嘉航就要接管公司了,我們忙活這么久才把他培養出來,我不希望你在他坐上我的位置之前出什么岔子!”
說完后何佳人轉身摔門而去。
呂大鵬突然帶著自嘲的意味嗤笑一聲,寧創明明是自己弟弟和弟媳苦心經營起來的,如今卻是何佳人在里面呼風喚雨。
想想就覺得好笑。
何佳人出了門,臉色極差的上了門口的黑色轎車。
后座靠里的中年男人看她一眼。
“怎么了?”
何佳人鉆進車內,關好門后搖了下頭:“還不是我那個不爭氣的老公。”
男人點了點頭,勸道:“老呂只是心疼侄子,沒有錯,你別總怪他偏心。”
何佳人無視:“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嘉航馬上就要接管公司,這么大的事情,他還有心思在這操呂叢的心。”
男人默了一下,這個話題也不是他能勸的。
車子緩緩駛離小區。
男人打開腿上的筆記本電腦,單手托著遞給何佳人。
何佳人接過去,看了幾眼,臉色更加不好。
她撇過目光看向男人:“怎么會這樣?”
男人露出無奈,說:“到公司再說吧。”
進了公司,男人一路緊跟在何佳人身后,一直等到進了何佳人的辦公室,他這才開口。
“公司現在虧損嚴重,如果不及時調整補救,怕是很難在維持下去。”
男人名叫王輝,是寧創的財務經理,也是何佳人的親信。
何佳人站在窗邊神色凝重,四年前,公司的業績一直持續增長,何佳人想借此讓公司再翻一番。于是背著呂大鵬,自作主張鋪了張大網。
結果就在前年年中,網漏了,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越漏越大。
何佳人只好拆東墻補西墻,賣了自己名下的公司,來補寧創這個大洞。
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下,其他地方又相繼出現問題,眼看著襤褸的大網就要拉跨多年的心血,何佳人被逼無奈又私下轉讓了寧創旗下幾家經營不錯的子公司。
這才再一次瞞天過海。
就這樣一來二去,如今的寧創早已是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