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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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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4日..........星期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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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史輝來上學了,石膏拆了,腳還沒完全好,腫脹的那只腳拖著拖鞋,一手拄著拐。陶然便進進出出都跟著,包括去廁所。與以往如影隨形出現的區別是,史輝走在前面,陶然始終護衛在后面,待史輝落座后,陶然會幫他把拐放好。
之前,總是看到陶然支使史輝,讓史輝去食堂給他帶飯、幫他去宿舍拿東西、自習看小說時幫他盯梢老師等等之類的,史輝也沒任何異議,總是樂呵呵地去做。原以為他倆會成為朋友完全是因為史輝老實,單方面愿意聽陶然呼喝而已。沒想到還會看到有陶然為史輝跑來跑去的一天。
可能這是男生和女生的朋友間的不同吧,男生朋友之間是在需要的時候出手相幫,平時則是各自舒服的狀態相處或不相處。女生朋友之間則需要時時展示自己的關心和熱情,一旦什么時候少了客氣,多了漠然,可能關系就淡了。那男女生之間有真正的朋友嗎?
前幾天物理考試的成績下午公布了,陶然120分,我才104。陶然神氣地拿著卷子擺在我面前,然后又得意地離開。看著鮮紅的分數,我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這是打臉的實錘么?!想到之前總督促陶然“努力學”、“別貪玩”、“你是有潛力”的話,簡直無地自容。看看自己的成績,你憑什么對他說這種話?你有什么資格叫別人好好學習,就憑你是學習委員嗎?可看看你自己的成績,還配當學習委員嗎?
我惱火,我失望,我自責,全然與他無關,可似乎又與他有關。我討厭自己自卑又虛榮的心,我討厭不能與那虛榮心匹配的能力和成績。我們不是朋友嗎?不是我督促他好好學習的嗎?他現在成績有了起色,我不應該為朋友的振作和進步高興嗎?是的,會為他高興,但再多的高興都抵消不了看到自己成績滑坡的心痛。我終究還是個自私的人。
誰喜歡一個天天督促自己學習的人?那只會增加內心的壓力。可面對高考在前,現在的朋友之間還能做些什么?在一起玩鬧,那是不務正業。我不想做一個拖人下水的朋友,我想做一個有正面意義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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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6日……星期二……陰轉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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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不怎么敞亮,心情卻夠敞亮,因為同時收到了小點子、蘇小鵬和餅子的信。在日復一日的上課、復習、考試、講卷子再上課的枯燥重復里,在一次又一次考試的打擊和折磨里,這些朋友們的信像臨時歇腳的小站、像長途跋涉中的補給,就靠它們堅持著,如同在大海里抓著塊浮板,讓自己飄在海面上喘息,不至于被淹溺。即使信里的大部分內容還是關于學習,即使偶爾談到的生活也都是相似的枯燥無趣,收到信還是開心的,開心無關內容,只因收信那一刻的滿足,和互通有無的被需要。
與蘇小鵬和小點子的通信比較頻繁,八毛錢一封信的郵費對窮學生來說也確實價值不菲。為節省郵資,蘇小鵬告訴我一個她同學發明的方法:寄信人在郵票表面涂上厚厚的一層膠水,收信人用橡皮擦去郵票上被蓋了郵戳處的膠水,再小心剪下郵票就可反復使用了。得到這個辦法,迅速在與小點子的通信中鋪開實施。可這個辦法并非每次都奏效,有時是一方忘記了涂膠水或膠水涂的不夠厚,還是會留下郵戳的印子,有時是撕剪郵票的手藝不好,會弄破郵票,還有時候是橡皮擦得太使勁,把郵票上的圖案都擦白了。一張郵票能重復使用的次數有限,但終究還是給我們減輕了些經濟負擔。
收信是快樂的,即使快樂是短暫的。但回信卻是十分考驗人的。
字數寫得少了,既對不起八毛的郵資,又顯出對朋友的敷衍。字數要寫得多,一方面需耗費較多的時間,另一方面,上課、考試的生活也沒什么好寫的,寫了又有誰要看呢?為了表示對朋友的鄭重,于是在疊信紙上各出花招,折個葉子、折個心或者折個千紙鶴、娃娃臉什么之類的,收到新的疊法的信,就趕緊學起來,給對方疊回去,于是衍生了新樂趣。
信終究還是要回的,與蘇小鵬之間,我們除了相互鼓勵學習、相互寬慰有壓力或自卑的心情,似乎也聊不出別的。因為學習,我們都放棄了畫漫畫的愛好,最多在辦黑板報時拿出來用用。我們曾是初中時辦黑板報的好搭檔,但她現在幾乎不參加任何活動了,包括辦黑板報,因為她們班有幾個事事都霸著的班委。我明顯感覺到我們之間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相處無言的時候越來越多,于是再努力想辦法找話題來打破尷尬。難道距離真的能沖淡感情嗎?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就這么慢慢淡了,可現實似乎正在往那個方向發展。對她,我心中有無限的內疚和歉意,不知她的心里對我,是否也是如此。
至于小點子,我們從來就是互不服輸,相互懟來懟去的。現在高中,他作為男生在理科方面的優勢了似乎漸漸顯現出來了,他成績穩定在我偶爾拿高分的水平,我也就只有偶爾拿高分的時候有信心給他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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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四考的化學卷子發下來了,陶然比我高1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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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8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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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得到個對我來說“天大的好消息”——我物理和化學競賽都得了市三等獎,就是之前化學老師讓我報名的市里組織的那個系列競賽。這個獎不算高,但我們班只我一個人得獎。小點子也報了這個比賽,數學、物理、化學三門都報了,一個獎都沒有。好了,可以給他寫回信刺激刺激下他了,哈哈。
過些時候,學校要辦運動會,下午,我打算到操場試跑下,讓奚萍幫我掐表。看著奚萍嘆氣搖頭,我便心知不妙:400米,一分二十三秒;800米,三分五十秒;1500米,八分四十二秒。抱著重在參與的心暫定報個400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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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陶然又好多天沒說話了,這兩天輪到我們打掃教室和清潔區,我也沒跟他說上話。我們似乎都等著對方來打破這僵局,可誰都邁不出這一步。我們見面時也就相互看看,沒有微笑,或者就直接躲避開。我這兩天也變得莫名其妙,過于神經質,時而極喜極悲,時而患得患失。我想給他寫張紙條,結束這一切,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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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似乎也是階段性的,陪著你走過人生的某個階段,然后因各自的人生軌跡不同,不再有交集。不同的朋友間有著不同的相處模式,有些人喜歡相互比較、相互調侃貶損并相互不介意以示親密,有些人則適合相互支持、相互開導以尋求安慰。
隨著學習和工作的變動,一些朋友逐漸失去了聯絡方式。隨著身份的轉變,工作和家庭逐漸占據了生活中最大的那個份額,一個“忙”字成了推脫一切的有效借口。朋友們的聯系和相聚頻率也越來越低。
雖然和許久不見的朋友們再相聚,還是會覺得親切,有一份特殊的情誼,但早已不像當年有聊不完的心事和共鳴。生活、圈子和各自所處的位置,已大不相同,女性朋友們在一起無非是聊老公和孩子,男性朋友們在一起則是玩游戲、打球和打牌。除非是同行,能多聊點行業內的事以外,除了玩和生活的瑣碎,也沒有太多共同話題。
一切的關系都需要維系。雖然以前的朋友有需要,還是會挺身而出,但逐漸生疏的聯系,朋友有需要時可能也不再會向你開口。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聚就有散,但分離終究讓人唏噓。
一邊羨慕著有些人有“一輩子的朋友”,一邊習慣分離。“朋友”這門課,可能我至今都還需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