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亦本姓舒，二十七歲，昔年也是官家女出身，奈何當年魏軍大破三城直逼梁國都時，祖父一輩戰死沙場，自此家道中落。

　　在父親也殉職于梁魏邊境的那一年，母親將她送往中都，入六尚。仔細算來二十又一年了，如今只知家中還有一個小她兩歲的胞弟，如今在姬偃將軍軍中。

　　聞說是忠烈之后，明月自是欽佩不已。

　　待白露等人見過青亦，青亦才道：“婕妤此處多是穆良妃留下的人，禮儀規矩皆無大錯。”

　　明月頷首：“既是如此，那便不必換了。”

　　青亦頓了一下，應是，隨后出去安排事宜。

　　謝善一事的余波仍在，整整半月天子都不曾踏足后宮。

　　秋已至，常有落葉鋪滿長春宮，院里那株古樹又長一歲。

　　十二月初的時候，初雪終于落下，如同田璇璣逝世那年一樣，白茫茫一片，將過去全部掩蓋，又是新的一年將至。

　　明月在廊上叫人搬了桌案，鋪了宣紙臨字，白露將手爐遞給明月，道：“主子，方才和婕妤打發人來說她那兒預備了鍋子，叫您和周才人晚間去用膳?！?p>　　擱筆看著院中古樹偶爾落下的幾片雪花，明月微微一笑，時間長久，眾人的日子終究還是要過：“知道了，你去庫里將那枚雙魚暖玉玉佩找出來，到時候一并帶去。”

　　白露應聲退下，青亦隨即接替了研墨的活計。

　　外頭忽然有人通報：“主子，定和公主來了。”

　　明月提筆一頓，門口處一襲猩紅斗篷的趙娰正踏著落雪進來，小姑娘懷里還抱著幾枝紅梅。仔細算來，二人有半年多未見了，自從趙娰得封公主位，她從沒有入宮一次，不知這次來是為了什么。

　　“明姐姐?！毙」媚镞€是一如既往地這么稱呼明月，明月卻不敢再應了。

　　趙娰笑了笑，沒有執著于此事，而是將懷中紅梅交給長春宮宮娥，道：“新年將至，明姐姐可有年禮贈我？”

　　明月指了指桌案：“贈你一頁佛經吧?！?p>　　趙娰便笑得愈發開懷了：“我才不要這個，明姐姐贈我一只發釵吧?！彼︻伻缁ǎ骸拔乙绑橇??！?p>　　趙娰一及笄，就是要出嫁了，鄭氏一族遠在梁魏邊界，自此山高水長，永生難再相見。明月便應：“我有一套紅寶石頭面，你戴來一定好看?！?p>　　趙娰微笑點頭，明月領她入內用茶。遣退眾人，趙娰捧著杯盞道：“還未恭喜姐姐，得冊一宮主位。”

　　明月側目，道：“是代掌，沾了穆良妃的光，還有你那兩朵杏花?！?p>　　趙娰聞聲便問道：“姐姐以為，那是巧合嗎？”

　　明月不是沒想過這事，為何肖充媛正好最愛的就是杏花，與明月初見就有了好印象。

　　“姐姐想做，娰兒自然相助，姐姐也不必憂心，外人不知肖婉兒底細，我卻知曉?！壁w娰放下茶杯，道：“我可是趙氏一族，此代唯一的嫡女啊?！?p>　　明月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可知，她的故鄉。”

　　趙娰拿了一枚果子：“這就只有肖婉兒自己知道了?！毙ね駜喝雽m多年，如何會查不到自己的家鄉。

　　明月急忙又問：“那你又為何要幫我？”

　　說到這里，趙娰忽然停下了動作，仔細思考了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許是緣分，許是......覺得你能救我?！?p>　　趙娰來去匆匆，留下這句話就和侍女走了，臨行前還囑咐明月一定要去看她的笄禮，就在宮里辦，她還等著明月相贈的頭飾。

　　等趙娰離去，明月才喚青亦入內：“你可知爾雅？”

　　青亦道：“曾有幾面之緣。”

　　明月又道：“那你可知，大梁哪里的杏花開的最好？”

　　青亦收好案上糕點：“主子須知，縱使再好，也非良地?！?p>　　肖婉兒心中有一個故鄉，可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故鄉了。物是人非，現在的家，是這個永遠埋葬她的皇城啊。

　　這里有她的摯愛，有她的骨肉，有她的至交。

　　方初夏的主殿里備了鍋子，邀明月和周茯苓同用，這邊方初夏下了片牛肉，那邊周茯苓就下了個丸子，明月是只顧著吃了。

　　等喝了一盞溫酒，明月才道：“我剛才見到定和公主了。”

　　方初夏吃了口燙好的白菜，道：“我聽說了，要在關雎宮給她辦及笄禮?！?p>　　關雎宮？周茯苓心中有些詫異，卻不曾開口詢問。

　　三人用完晚膳，明月和周茯苓各自離去，等行至半路，明月竟被一人攔了下來，定眼一看，這人是林芳菲。

　　見明月從方初夏宮里出來，她也是松了口氣，趁著和明月擦肩而過的時候說了句：“不是意外，是人為?！?p>　　什么意外？

　　自然是方初夏失子。等回到宮中，明月仔細理了事情，才發覺林芳菲說的或許是真的，當日穆良妃產子，皇后來不了的原因正是方初夏小產。能叫太醫院眾口一詞，如果不是皇后所為，那就只剩......太后了。

　　為一個能牢牢掌控的皇長子，失一個不知男女的孫輩又如何，果真是好算盤。

　　怪不得方初夏失子后時常覺得疲憊，是用藥的緣故吧？那林芳菲又是從何得知的，畢竟她如今在龍泉殿當差，平日少有宮妃會去。還記得當日明月詢問林芳菲龍泉殿去的人是否多時，她說：

　　【不多，來的要么是祈福，要么是......贖罪?！?p>　　姜太后也會去佛前贖罪嗎？

　　趙娰的笄禮在茫茫大雪之下舉辦，姜太后親自做了她的正賓。誰都不會想到，這個面對趙娰慈眉善目的老人，不久前親自殺死了自己的孫兒。

　　等禮成，眾人散去，明月叫白露將那套紅寶石頭面交給趙娰宮人。自己同青亦在關雎宮外等，她剛才幾度想與方初夏交談，卻終究不曾開口。

　　畢竟前朝已敗，等趙姒出嫁鄭氏，就連邊軍都牢牢把控在了姜太后手里，這種情況下叫方初夏再知真相無非是徒增哀傷罷了。

　　太后之威，日漸昌盛。

　　大雪紛紛揚揚飄落，明月忽然開口：“梁魏邊界，也會有這么大的雪嗎？”

　　青亦將傘偏向明月，道：“梁魏邊界黃沙漫天，沒有雨，也沒有雪。”

　　今年冬天這一場大雪，將是趙娰生命中最后一場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