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子還沒那么和暖,稱得上陰濕,這是我廿十年后回鄉。眼底全是荒涼,河灘的蘆葦蕩只??罩ι成?。經過村口的土地祠時,我進去拜了拜,盡管我是無神論者。
回鄉的路比我想得要近,怕是“近鄉情更怯”在作祟,遠遠看到泛青的瓦,都覺得心悸。
02
村子西頭東氿河款兒住著老沈一家。
老沈沒兒子,只有兩姑娘:大姑娘鳳姑,二姑娘芳姑。別看兩姑娘名兒俗氣,廿十年前可是摩登極了。
小村沒有理發店,只有一個專門幫人辦喪事時理發的鰥夫。鳳姑娘就帶著妹子燙了火鉗,把原本黑長的發燙成卷兒??吹疆媹笊系木萍t色禮服,第二天就扯了布自己縫。脖頸、胳臂、腰背都遮不住,白花花的肉跟大紅的布,明晃晃的。
沈家妹子從小就怪,愛搗鼓自己。尤其是鳳姑娘,更是現世活寶。其他女孩兒們玩捉迷藏,她卻帶著芳姑娘去東氿河捉魚,跟外面的野小子撒了歡地跑。其他女孩兒都在家做女紅,縫鞋面子,她又鬧著上學,老沈寵女兒,咬咬牙,湊了錢送鳳姑娘去學堂。
其他女孩嫁了人,亦或愁嫁,亦或有了孩子的時候,鳳姑娘攛掇芳姑娘去東氿河念鑒湖女俠的詩。喝呀!好大的陣仗,連患了腿疾久不出門的村長也驚動了。村長到的時候,只聽她們在念些什么“休言……,夜夜……壁上吟?!币蚋舻眠h,風又大,聽不太真切。
芳姑娘年紀小,村里人只當不懂事。鳳姑娘可是倒了大楣,誰家上人會要這樣的媳婦呢?
啟先,鳳姑娘雖做事出格了些,但耐不住相貌是頂頂地好,又讀過書,知根知底。娶回家,教上兩年,也就乖了。不成想,鬧出這樣的事。
03
廿十年沒來過,東氿河上倒是架起了一座橋,不大,夠走。就是不曉得之前撐船的成阿公去哪兒了。
過了橋,那帶著綠瓦的房子就真切起來了。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不就來取個東西嘛?”我使勁兒沖淡心底的恐懼。盡管如此,腳底依舊有些發軟。
我抬頭看到日光穿過穆清,照出陰云的輪廓。
離房子近了些,我深吸一口氣??諝饫餄M是土腥味兒,又帶著點桃花的甜香。我扭頭看向左邊,不知何時種的桃樹,也不知何時抽了芽兒,報了花兒。
手剛碰到門,“吱呀”一聲,木頭做的門就應聲而響。
我打量著,還好,挺干凈的,桌子、凳子都擺得齊齊整整。也沒有我想的陰郁的感覺,就連家長柜上的紅色長明燈也透著一絲暖意。
長明燈旁邊擺著的黑色布包在紅光的映襯下,不知怎得,總讓我想到鳳姑娘廿十年前大紅色的裙子。
04
后來啊,鳳姑娘越來越大,漸漸成了鳳老姑娘,還是沒有人來說親。想娶芳姑娘的倒也有,因為鳳姑娘的緣故,親事談到一半,男方家就打了退堂鼓。試想,家姐如此,遑論妹妹呢?
老沈夫妻兩急得不得了,鳳姑娘卻還是整天悠哉游哉,吟詩作畫。還有,村里人都說鳳姑娘是讀書讀傻了,鳳姑娘就再也沒有去過學堂。
鳳姑娘跟芳姑娘都是老沈的手心肉,女兒一天天長大,還沒定下婚事。隔壁撐船的老成外孫都長牙了,虎頭虎腦的,怪可愛。
老沈找到鳳姑娘,想跟女兒談談婚事。誰知鳳姑娘笑瞇瞇地,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爹,我有了?!?p> 老沈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盯著鳳姑娘的肚子。平坦坦的,怎么就有了呢?
“爹,是許老師的?!兵P姑娘脆生生的聲音在房子里響起。
老沈這次徹底說不出話了,囁嚅著,喃喃道,“許書景算個什么杲昃?他怎么敢?”
鳳姑娘聽到老沈說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惱,只是笑。
“啪——”老沈一個巴掌打到鳳姑娘臉上,鳳姑娘白凈的臉上登時有了紅印子。
老沈感覺到手掌發麻,火辣辣的,這才像回過神來,看向女兒。
鳳姑娘還是“咯咯”地笑。
他覺得站在面前的決計不是自己那個帶著奶香,軟嫩又討喜的閨女了。她倒是像帶刺的玫瑰,開得明艷,又始終跟這個村子格格不入。再不管教,女兒怕是要做出更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