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現在也仍然不能回過神來,他倒在某個旅館單人套間里的床上,回想著自己昨天經歷的一切。
他,約翰·保羅·瓊斯現在是邪神的信徒了。那個洛列萊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證,不會再讓自己遭受災厄。
“她”值得去相信嗎?
約翰想起昨天晚上的自己連鞋都不敢脫地縮在靠墻的角落,一動都不敢動地看著洛列萊,再看著“她”臉上像是傻眼的表情,然后不知道為什么困意襲來,自己就那么倒在床上人事不省了。今天早上自己一覺醒來,就看到洛列萊就在枕頭邊上看著自己,而這個在波恩被折磨的已經像叢林里逃竄的松鼠一樣的自己被驚的幾乎從床上一躍而起,而“她”恬靜地對自己說:“早上好,瓊斯先生,看來今天這里也是陰天。”
陰天還是晴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被這個邪神看了一晚上……約翰正在這么想著,然后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褲子和鞋都被脫掉,蓋上了被子。自己身上因為種種原因而散發出的味道已經消散殆盡,連原本的體味都沒有。至于在波恩被自己的嘔吐物弄臟的衣服和褲子被整齊地疊在屋里僅有的那把椅子上。約翰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時候,又想起了那天……
約翰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因為他現在看得懂中文,門上貼著的那張紙上寫著“弄臟床鋪賠償”。
“想吃東西嗎?可以吃點兒中國的早餐,”洛列萊溫柔地笑著說,“如果你吃不慣中餐,我也可以去找面包,面包你吃得下吧?”
約翰嘟噥了一句“隨意”,之后洛列萊說了一句“那你等一下”就離開了套間。
約翰搞不懂眼前的洛列萊為什么擺出這種態度、這種表情,“她”現在像是一個溫順而恬靜的妻子,在新婚的第二天問自己的新婚丈夫早餐吃什么。
約翰曾經幻想過,自己的妻子應該是熱情如火的性格,也許不是很漂亮但很有野性的魅力,她能和周圍人都相處的很好,兩個人有各自的生活,有空了就一起去旅行,以后如果生下孩子就帶他去滿世界的玩兒……
可是面前的洛列萊所表現出來的和約翰曾經的遐想完全不同,似乎是完全站在那樣的幻想的反面。“她”看起來并不熱情,也不很具有野性。
剩下的呢?
如果面前的不是“她”,而是她,那么她會和周圍人打成一片嗎?她會和自己一起去旅行嗎?她和自己之間會不會誕生一個奇跡……
打住,約翰。
打住,約翰·保羅·瓊斯。
你在想什么?!約翰,你在想什么!
那不是她,是“她”!那是個怪物,邪神!“她”僅僅存在就招來災厄,如果撒旦真的有原型,那這個原型就是“她”。
約翰覺得自己的思維似乎從遇見洛列萊那天就被扭曲、破壞,也許不該用“破壞”而是用……用什么好呢……好吧這不重要,總之自己的思考是被扭曲了無疑,要不然自己怎么總是把眼前的邪神或者惡魔當做一個人類、一個對自己抱有愛意的人。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愛自己,波恩的那個“她”只是洛列萊的偽裝色,是“她”為了獵殺自己而作的陷阱。至于現在……誰知道邪神腦子里在想什么?也許“她”只是想像擺弄提線木偶那樣擺弄自己,想要當自己命運的主宰,在名為“約翰·保羅·瓊斯的一生”的悲劇中作為機械降神出場。悲劇總是偉大的,偉大的作品幾乎都是悲劇,因為只有悲劇將殘酷赤裸裸地展開在人們面前,只有赤裸裸地撕裂美夢,才會讓內容被記住。至于喜劇……呵,約翰想,似乎總有人認為喜劇必要的一點在于諷刺,仿佛不諷刺則不足以稱之為偉大,不揭露黑暗則不足以稱之為偉大。如果如今的自己是喜劇的主角,那么自己的滑稽或許就是這出戲的最大笑料,就像查理·卓別林、羅溫·艾金森和金·凱利,在戲劇里表現得像個傻子一樣,在現實里患上抑郁癥。
約翰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了什么聲音。
自己的肚子在叫。
約翰現在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渴求食物和水,于是打算穿上衣服,去外面找吃的。
可是正在約翰把手伸向自己的衣服時,洛列萊推門進來了。
約翰只好又把手縮回去。
邪神回來了,在自己饑渴難耐的時候。
約翰想,大概這就是自己的劫難。邪神在自己饑餓的時候帶著食物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用說,是企圖誘惑自己,可是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邪神盯上的價值?約翰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面臨著撒旦的誘惑,可卻沒有上帝讓自己信仰。
“你要嘗嘗嗎?”洛列萊笑著舉起了右手里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裝著褐色的湯汁和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東西。
那是什么?東方的怪異食物還是魔鬼的毒藥?約翰開始后悔自己沒來過中國,沒見過中國的特色食物。
洛列萊不知從哪里拿出了個塑料碗,將那袋湯放在了碗里,又變魔術似的拿出個塑料勺子。
約翰聞到了塑料袋里飄出來的香味。
約翰要瘋了。他發現自己無法辨別真假,無法辨別這究竟只是詭異的食物還是禁果。
洛列萊又把另外一樣東西擺在約翰面前。
約翰看著這種食物的外形,想起了西班牙人拿來蘸可可吃的那東西。
“雖然這個看起來是很像西班牙人的甜點,但是這其實是不同的東西,這叫油條。”洛列萊解釋。
“油條?”約翰用最小的聲音嘀咕著兩個字的中文,可還是被洛列萊聽見了,“她”接話:“對,油條。”
……
餐后,約翰仍然窩在那張床上。
洛列萊表現的相當無害,整整一頓早飯的時間“她”都沒有讓自己倒霉,自己沒有因為食物中毒而死,也沒有任何不良反應,也沒有被那種叫免洗筷子的中式餐具戳穿喉嚨或者氣管,總而言之,看似正常。
可是約翰仍然無法放下警戒。
尤其是這種體貼,這種像是對人、對親人和愛人一樣的體貼是最具欺騙性的,約翰提醒自己,這會讓自己喪失警覺性,讓自己認為眼前的怪物,或者說是邪神其實是個無辜的存在,讓自己認為她對世間是無害的。約翰在心底不斷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能讓自己喪失警覺性。就算自己是埃庇米修斯,可是他已經知道了潘多拉的真身和使命,就不能讓她得逞。
至于潘多拉……
那只是個比喻,面前的邪神肯定不是潘多拉這種被制造出的道具,而是潛藏在她背后的“奧林匹斯眾神”。
約翰現在也如此相信,他努力不去想目前發生的這一切潛藏著的不合理因素,努力不去想那個藍頭發的女巫和那個看似普通的中國男人告訴他的所謂的真相,不去想那些神明、思潮、儀式和信仰的說法究竟有多值得相信,因為這都不重要,眼前的自稱洛列萊的邪神仍然危險,約翰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至于“她”是惡魔還是神明都不重要。約翰如此堅信。
不過,如果不考慮這一切令人沮喪和恐懼的背景,早餐的味道本身倒是令人喜愛,尤其是那種褐色的湯。
“你喜歡那個?”
明明自己沒有說一句話,洛列萊卻精準的感知到了自己的思維。約翰的恐懼感又回來了。
“那叫豆腐腦,如果你喜歡,明天我再去買。”
“豆腐腦”?這是什么意思?!豆腐還是腦子?是說那是豆腐做的假腦子還是說腦子像豆腐?如果是假的腦子那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是真的腦子那是什么動物的腦子?豬的還是……人的……約翰聯想不下去了,一想到他可能吃下了人腦他就無法再讓食物繼續在自己的胃里存留和消化。
“瓊斯先生,那不是人腦也不是豬腦,也不是豆腐做的假腦子,”洛列萊說,“那種食物只是叫這個名字而已,其實和腦子沒什么關系,就像面包用英語拼成bread一樣,沒什么特殊含義。”
“她”的話自己能相信嗎?約翰想,拼命去想,這可是關系到自己以后還能不能進食的重要問題!
“那個,瓊斯先生。”
“她”又想說什么?!約翰不由得緊張起來,他發現自己身上每一條肌肉都緊繃著,包括括約肌。
“我迄今為止也沒有直接給您下毒吧?倒不如說我已經不會再讓您遭遇不幸了。唉,為什么您就是不信呢?”
約翰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她”像是歌劇里的女主角像唱詠嘆調一樣地嘆氣,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波恩。
忽然門被敲響了。
洛列萊打開門,門后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