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們可以談了對嗎?”對面的女人說。
“是的,我們可以談一談,盡管這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礎上。”洛列萊說。
“我倒是沒覺得這哪里不平等了。”女人說。
“你是這么覺得的?”洛列萊似乎對這個女人的言語頗有微詞,“那你還真是傲慢呢。”
“你是想說,你沒有我強大,所以你覺得自己被威脅了,是嗎?”女人說,“那么我想你是想多了,我并沒有這種意圖。”
“你為了自己的目的可是會毫無底線地說謊話的,我怎么相信你?”
“你沒有相信我的理由,但你也只能在這里聽我說話,因為你也清楚,”女人看向了約翰,“如果你不聽我說話,我也許會對你的信徒出手,盡管你這個信徒似乎還沒那么相信你。”
約翰現在明白了。這是兩個邪神的爭斗,而纏上自己的洛列萊似乎更加弱小,所以需要保護自己這個獻祭給她的羔羊。
“你也清楚你是在逼我聽你的。那么這還有什么公平可言?”
“那么我們就不談公平。我相信你會聽從我的建議。”
“應該是命令吧?”
“是請求,毫無疑問是請求。”女人的態度很誠懇,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我會聽,說吧。”
約翰看向洛列萊,洛列萊看起來仿佛停止了抵抗一樣。
“我只有一個請求,這段時間內,請不要協助正義之神。我知道你欠她一個人情,關于你的這位信徒。我只需要你不在這段時間協助她就好,我可以保證你和你的信徒不在交戰區以內。”女人說。
“你怎么保證?”洛列萊問。
約翰看著這個女人從身上的衣服里掏出了幾張什么紙片。
飛機票。
“前往美國費城,供你和這位信徒使用,”女人說,“我相信你已經不會再引發什么災害,因為你已經接受了這個人的供奉。”
“要我們離開交戰區嗎?”洛列萊問。
“是的,我希望你們離開我在這座城市的領域,這會對我造成些微的干擾。”女人說。
“如果我們不答應呢?”
“那么我就沒法保證你們的安全,既然你們不離開戰區,那么我就希望我們不會彼此誤傷好了。”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我要征詢我信徒的意見。”
“可以,明天我還會來,不過就算您把這些談話都轉達給正義之神,我想這也不會給予她幫助。當然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話,我還會給予您的信徒一系列優惠。”
什么優惠?約翰想。
“什么優惠?”洛列萊替約翰問了出來。
“我可以讓他直至死亡都免于戰斗對生命的威脅,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強盜搏斗而不可能被殺,也不會因為一顆流彈而停止呼吸,他也可以赤手空拳的獵殺灰熊而不被當做灰熊的食糧。怎么樣?”女人突然看向約翰,“瓊斯先生認為怎么樣?”
約翰茫然無措,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條件不錯,理智卻讓他仔細想想這是不是另一個邪神的陷阱,不過轉念一想他好像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他已經是這個邪神的信徒,說到底他的行動應該由那個神決定。
所以那個邪神所謂的“和自己的信徒商量”也只不過是句推辭之語。
“你認為怎么樣?”洛列萊突然回過頭問約翰。
約翰呆住了,他原本以為洛列萊沒必要真的,哪怕是表面上征求自己的意見,現在看來他似乎想的有點多。
或者洛列萊是在威脅他,逼他向自己宣誓忠誠,而不是接受別的邪神的恩惠?
約翰不得不在此表態。
“我……”
話還沒說完。
“我明天會再來的,兩位可以不用急著給我你們的意見。”面容仿佛萬族混血的女人說,“兩位慢慢商量,我先告辭了。”
門打開又關上,屋子里現在再次只剩下了一個人和一個神。
“我倒是覺得這個條件還不錯,”洛列萊突然說,“你看,這個優惠會讓你免于械斗的傷害,你覺得呢?”
另外一個邪神已經離開,如今“她”似乎不需要急著證明自己的忠心,約翰是這么想的,但誰知道神明會怎么想?
“現在重要的不是我的想法,是你的,瓊斯先生,在這件事上我會完全遵循你的意見,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你表示不滿或者詛咒你,再說了我已經不會詛咒你周圍的人了,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你要我怎么相信?”約翰情不自禁地說話了,“讓我再倒霉三天?還是把你帶回費城,然后讓我家人和朋友面臨危險?你是想說一切已經結束了,就在我什么都沒做的時候,反而是讓我倒霉的邪神最后帶著我去驅魔,這可能嗎?這種事我自己難道會相信嗎?你是要我相信這種一般來說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
沉默,難堪的沉默。約翰再次恐懼了,他居然在抱怨,還是對著自己應該供奉的神,他已經萬念俱灰,面對索多瑪和蛾摩拉的桀驁,上帝的態度是什么?
自己的結局已經不言而喻。
“對不起。”
洛列萊,就是面前的邪神,說了一句讓約翰不知所措的話。
什么對不起?對不起什么?你是想說這一切只是你的無心之舉?你只是心血來潮?你這個邪神要向我,向著你的信徒,向著被獻祭給你的羔羊表示歉意,表示后悔?
你在開什么玩笑。
約翰想。
“那么這樣如何?我不再是你信奉的神明,而是你豢養的怪物,我將放棄一切,甚至放棄我的生存權力,我將自己生命的一切權柄都交與你,如果這樣能贖清我的罪孽,贖清我擾亂你人生的大錯的話。”
洛列萊跪在地上,甚至連頭都不抬,她現在像是對著圣母像祈禱的純潔少女。
約翰茫然的接受著來自邪神的跪拜,他看著仿佛祈禱修女的邪神,心里想著些與現在的場景毫無關系的事情。
他已經處理不了這一切了,他無法相信這一切。自己是被害者,同時既是原告又是法官,還是陪審員,而自己面前的邪神明明是被告,是犯罪人,甚至不是犯罪嫌疑人,可是現在被告企圖讓他相信自己是過失犯罪,而且沒有全部實行。
自己怎么可能相信?
被告現在甚至放棄了證明自己無罪,甚至自求增加刑罰。
為什么?難道真的是為了所謂的贖罪?是因為眼前的邪神有良知?
“明天……”
洛列萊抬起頭,眼里有水。約翰不明白“她”這個邪神怎么能哭的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他幾乎無法再將那句話說出來。
“明天早上,帶我去吃那個叫豆腐腦的東西,”約翰仿佛要榨干唾液,“只要你讓我看見那是中國人常吃的食物,而不是你自己做的人腦子,我就相信你,只要你讓我看見哪怕第二個人食用那東西,你就贏了。”
約翰絞盡腦汁想了這么一個方法。
他不想再去思考了,不想再思考什么邪神,思考什么才是真實,什么才是虛假,他累了。
約翰又想到了古希臘的悲劇。
如果奧德修斯不再執著于珀涅羅珀,而是和卡呂普索生活在一起,又會怎么樣呢?
自己不是歸鄉的奧德修斯,家里也沒有珀涅羅珀在等著自己回家。
那么就和卡呂普索生活在一起吧,雖然眼前的卡呂普索似乎也并非傾心于自己這個冒牌的英雄。
“好,我知道了……”
洛列萊眼中的眼淚像決堤一樣涌出,她抱住約翰的腿哭著,“謝謝你愿意接受我……”
約翰看著洛列萊,他什么都不想再懷疑了,他真的累了。
如果命運真的存在,那就請你記載這一切吧,記載小小的凡人的悲喜,如果命運真的存在,那么它想必正在看著這一切吧。
約翰這么想著,用手托住了洛列萊埋在自己腿上的頭,然后抬起來,看著洛列萊那雙幾乎被淚水扭曲了的眼睛,想了想,又把那雙眼睛埋入了自己的胸膛。
畢竟自己是凡人,那么無法抵抗這雙眼睛也是正常的吧。
約翰一邊為自己找借口,一邊感受著因為淚水已經濕透的襯衫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