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南曜噤聲不語,他雖然有心但卻不敢直言,但也并不會欽佩房孟鑫的仗義執言,只怕一句話說不對反而給楊臻添麻煩。
“功臣?”皇帝仔細咂摸。
房孟鑫后知后覺言語莽直有失,連忙跪下請罪。
皇帝不置可否,只讓房孟鑫起來退下。
聞南曜亦未在宮里留多久,皇帝以連續數月差外勞碌之名給了他兩日休沐讓他回家好好休息。皇命難違,聞南曜只好先離開,臨踏出大殿之際,他似乎隱約聽見皇帝與穆淳說起了老侯爺穆璉的事。
他左右想過許多門路,吏部尚書潘顯道年輕時候帶過錦衣衛,不過他與駙馬府的交際多是緣于少年時期和潘嶠的接觸,私不犯公,他不宜因此找潘顯道通融一二。刑部的臧覺非倒是對他們這些小輩偏愛有加,可那都是私交,臧老大人又是絕對不會徇私的人。
到頭來還是得回去和父親商量,只是如此一來免不了被母親、心柔和南煜知道,但愿父親還肯顧及些從前的情分……
聞南曜如此想著,還未及家門樓,已經看到了門檻外團團轉的聞南煜,當下他便心道失算,著急進宮卻忘了囑咐鄒卓元一句三緘其口。他被聞南煜拽著往里走,還沒說幾句,又看到了前院里坐立不安的柴心柔和楊熹。
“怎么回事?”楊熹拉住他問,“你把臻臻帶回來了?他被抓了?”
“被你送回來的那位壯士說他被詔獄的人帶走了?怎么回事?”柴心柔亦是焦心不已。
聞南曜挨個安撫他們時,鄒卓元也聞風而至追問情況,聞南曜腦仁生疼,恨不得直接厥過去。
“是因為舅舅的事嗎?”柴心柔追問。
楊熹雖然也想得清楊臻跑回來刺傷楊恕的玄機,但也深刻地明白此事的不可言傳,只能道:“他必定是有苦衷的……”
聞南曜反復地講他會想辦法,楊熹和柴心柔也相信聞南曜絕不會撇開楊臻不管,可詔獄是什么地方?她們如何能安心。
聞訓古抱著小孫女過來止住了他們的拉扯。
“父親。”聞南曜朝他見禮請安,聞訓古把孩子交給楊熹和柴心柔之后讓聞南曜和鄒卓元隨他去書房。聞南煜也想跟上去,卻被聞訓古兩句話攆回了學堂。
鄒卓元將房門闔上守在門外,聞訓古背手立于案前道:“把能說的都仔細說一遍。”
楊臻被數名身著錦衣軟甲的獄卒押至詔獄深處,一路上雖燈火通明卻仍舊無比晦暗蔭翳,中庭處的各式刑具上掛著不少人,礙于帷帳遮擋無法看到詳情,但只聽動靜也能猜得出是什么情形。
詔獄深處牢房不多,分給楊臻的那一間只關一個人也算得上寬敞,因為里頭干凈得很什么都沒有所以看上去更闊綽。
地上竟然也真的挺干凈,楊臻總算有機會坐下歇口氣。這里比他想象中的好不少,美中不足的是四周縈繞著的那股陳舊腐朽又殘忍的氣味。
相安無事,閉目養神,不遠處一撮獄卒湊在一塊小聲議論。
“真是他?”
“據說是。”
“不可能吧?”
“看上去確實有點不負威名……”
“你直接去問他唄?”
“你怎么不去?”
一聲朗呵打住了他們的閑話,楊臻聽到獄卒們尊稱其為司獄大人。其人遣散閑聚獄卒后的確往楊臻這邊邁了幾步,但到底沒抵近,半途收步無聲離開。
聞訓古在椅子上懸了片刻,最終也沒坐下去。
“您腰又疼了?”聞南曜攙著他問。
“頭更疼。”聞訓古少有這般焦頭爛額左支右絀之感,“圣上會不會介意溫氏之后的事還不是最緊要的,鎮原侯讓臻臻搜尋庫藏的事為父略有耳聞,可如今老侯爺死在了雪山上,你能肯定侯爺的死跟他沒關系嗎?”
聞南曜突然無比恐懼,他確實沒想過這種可能。
“他身上的罪名太多,除非有蓋世之功,如何救起啊。”聞訓古實在頭疼,何況他雖這么說,又何嘗不知功勞大過頭了更要命。
聞南曜不甘于絕望,仍辯解道:“沒有他,我和侯爺在雪山上轉一輩子都找不到,爹,您不知道被溫氏藏起來了多少財寶……”
“這種功勞從來只在圣上的許與不許之間,”聞訓古直白地明醒他犯的糊涂,“只要圣上想,歸于鎮原侯府歸于你,哪怕是按在當時任何一個人的頭上都是隨手的事,哪怕是讓世人以為他從來都沒存在過也只是尋常事。”
聞南曜只覺得腦后兩條大筋頻頻鼓動,顧不上儀表講究直接倚在了桌案上。
“既然圣上許了你兩日休沐,明日早朝就由為父探一探圣上的態度吧,此事無論如何都只在圣上的態度,如果圣上不松口,就只能是盤死棋了。”
聞南曜面上恭敬答應,心中也生起了別的打算。
房門一開,父子二人便看到了外頭焦急等待的柴心柔等人。
楊熹雖說是夜色已深擔心他們餓著,但仍是忍不住問及楊臻。
聞訓古與妻兒稍作解釋,攜手同行。
聞南曜卻出了書房,在門外扯住鄒卓元道:“除了你還有誰在?”
鄒卓元一時沒聽明白。
“他被帶走之前把你留給我,必然另有安排是不是?”聞南曜問。
鄒卓元白日里卻是想明白了楊臻不著痕跡地撞他那一下是為了讓聞南曜保下他,但卻并不知道聞南曜說的事。“先生什么都沒跟我說啊……”
聞南曜擰眉:“難道他真的就只帶了你一個人來?”
鄒卓元在尷尬中一拍腦門道:“對了!在河南府的那幾天盜靈和溫涼都趁夜里來找過先生,至于別的,我沒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話說回來,那個方家兄弟替先生去蘇州,算一算也該回來了。”
前頭柴心柔還在催促聞南曜,他揮手應付著心里卻想這些人似乎不足以踐行他的妄想。
晚飯安穩結束后,聞南曜夫妻二人送走了雙親和小弟,就著飯桌殘局再談幾句。柴心柔不懂朝中那些彎彎繞繞,迫切希望那些看著楊臻長大的朝中大員們能拉他一把,她甚至有向柴賡求救的想法。聞南曜仔細向她解釋,楊臻身份敏感,那些老大人們若是開口極易引火燒身,何況如果楊臻一出事就有那么多位高權重的人替他求情反而會讓圣上對他多一分忌憚。這些道理老大人們比他們懂,所以不該因此有什么苛責。
房梁上冷不丁地傳下來了一句:“就你們心眼子多。”
柴心柔被嚇了一跳,一仰頭正好看到一個俏麗的年輕男人從梁上垂了下來。驚嚇更甚,聞南曜把她護在身后看著輕巧落地的鴻踏雪:“盜靈,你……何時來的?”
“看了你們吃半天了,餓死我了。”鴻踏雪踢開凳子便開始沖著桌上的殘羹冷炙使勁。
柴心柔不忍:“我再給你做點吧,這些……”
“不用不用,墊吧兩口還有正事呢。”鴻踏雪飛快掃凈了桌上能吃的東西。
“什么正事?”聞南曜問。
“給老楊送藥啊!”鴻踏雪從懷兜里摸出一枚小瓷瓶擱在桌上,“我專門去了一趟登州把白葵籽油帶來——他人呢?”
“在詔獄。”聞南曜羞于啟齒。
“嗯?”鴻踏雪沒聽清。
“在詔獄。”聞南曜又說了一遍。
“啊?!”鴻踏雪站了起來,眼見他實在愧疚無助,又坐回去道:“這咋辦?詔獄我沒去過啊,他那毛病斷藥太久,可別死在里面,你有門道嗎?”
沒見到鴻踏雪之前,聞南曜還在幻想各種劫獄的情形,但此刻面對鴻踏雪,他突然冷靜了許多:“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