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手指靈活的在琴鍵上飛舞跳躍,然后不斷向心靈深處確認,我是云沁,是云沁,是云沁,對嗎?
四周一片喧囂。除了喝彩聲、歡呼聲,還有主持人激動的聲音。
“接下來請新郎新娘看著對方的眼睛……”主持人笑容滿面注視著新人,“不論是現在、未來,不管前路一帆風順還是艱難險阻,你們將不離不棄,并肩同行,請問……你們愿意嗎?”
“我愿意。”是沉穩的男聲。
話落下的瞬間,新娘美艷的眸子里是水一樣的溫柔。
我是云沁!
許沁從沒有一刻如此確定過自己的身份。
指尖的音符愈發流暢,行云流水,她也放空了腦袋,陶醉其中,一如多年前一般。
“那么,新娘,你愿意嗎?”主持人熱情愈發高漲。
“我站在這里,就是愿意。”
新娘的幽默引起一陣哄笑。
“下面有請新人交換戒指。”
語畢,現場立馬恢復了溫馨與莊重。大部分賓客們面上都是欣喜與期待,只有角落里為數不多的幾人,克制著收斂情緒。
盛喬笙沒有猶豫,許沁已經死了,死在冰冷的河流里,就算在死亡面前,她還是選擇毫不猶豫用力的掙開他好不容易觸碰到她的手指,不斷下沉,下沉……他親眼看著她消失在河流的深處。
起先他也是抱有幻想的,畢竟沒有打撈到她的遺體。尤其是在看見云沁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死掉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可惜,一切都是命運的玩笑。
那些日子,他既希望收到警方的消息,又害怕得到消息。陳放說找到了的時候,他不顧腳上傷,跌跌撞撞一路趕了過去。本想好好道歉,事與愿違,警方打撈到的是許沁的尸體。在水流的強勁沖擊下,她已經面目全非。
他仍抱有一絲希望。
直到尸體的DNA化驗單擺在他面前,他一遍遍看得仔細,最后,他不得不承認那個血淋淋的事實。
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是真的不在了。
他也偷偷看過幾次云沁。
云沁自幼體弱多病,絕大多數時間都養在療養院,要不是她父親的鈔能力,她都無法正常升學。
她自幼出生優渥,不愛與人交流,許沁失蹤的時候,監控顯示她安靜的躺在醫院里接受治療,除此哪兒也沒有去過。
失望,希望,失望,希望,交錯,最后只剩下無邊的絕望。
“居然沒有彈錯一個音符。”女醫生搖了搖手中的酒杯,視線緊跟著許沁起伏的手指,眉尖聳動。
一曲完了,許沁略微停頓之后,手指又動了起來。
“是《Clair de Lune》!”
有人聽出來了。
“不愧是云家大小姐,書香門第,真厲害啊。”
“云小姐的天賦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自幼就精通音律。”
“是啊,我那孩子要是能有一半天賦就好了。”
其實他們不知道,除了音樂和美術,云沁對于其他的事物可以用草包來形容,她不愛學習,一看書就犯困,也不愛做家務,一動整個廚房就要翻新。
隨著休止符落下,許沁的腦袋里也開始有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記憶如同巖漿噴薄,侵占了她的腦袋。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優雅不失禮貌的起身。
“沁沁,你真棒!”云聲滿足的笑著,他的沁沁長大了,剛才她彈琴的樣子,像極了她的母親。
“餓了吧,走,去吃席。”
月淋突然覺得那死死纏繞自己半生的心結被打開了。
云沁不是月蓁,自己對她的小心翼翼完全是私心。她害怕照顧不好的,從來不是云沁。
許沁跟著父母入了席,席間不少人夸贊她,云聲都替她擋下了,她就負責禮貌示意,這種站在身后被人保護的感覺,她并不陌生,甚至習以為常。
新郎新娘在給賓客敬酒。
“快看,新郎新娘過來了。”同桌賓客興奮的看向迎面而來的新人,臉上是激動的狂喜。
許沁順著他的言語看向緩緩走過來的兩人,男女并肩而走,兩人的身影在視線里逐漸清晰,仿佛一幅夢幻般的瑰麗畫卷躍然眼前。
“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我們的婚禮。”月蓁笑靨如花,美艷不可方物。
“客氣了!”
“恭喜你們啊。”
“郎才女貌。”
“金童玉女。”
“百年好合。”
“祝你們生貴子。”
許沁臉上的笑容倏然僵住。
孩子,她那可憐的孩子!
“云小姐。”月蓁舉著杯子敬向許沁,剛才……
許沁機械式起身。
“抱歉啊,這剁椒魚頭太好吃了,沒注意到。”這瞬間,許沁幾乎用盡了自己的演技,才讓自己情緒穩定。
“云小姐這嘴巴就是厲害,這可是五星級廚師的獨家秘制。”
“哦,難怪這么好吃。”許沁非常感謝這人,讓她不那么囧迫,神經也得到了些許放松。
“你要是喜歡吃,爸爸幫你把人請回去當私人廚師。”云聲一臉寵溺,仿佛只要她開口,他便可以為她傾盡所有。
“謝謝爸爸。”許沁禮貌的沖云聲笑笑。
“乖寶。”云聲拍了拍許沁的手。
已經多久了,她的笑容,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后,她就沒有對他笑過了。云聲內心激動不已,但他畢竟久經商場,不會輕而易舉被人捕捉到喜怒。
“姐姐,祝你們新婚快樂。”許沁舉起酒杯,“剛才是我失態了。”
月蓁怎么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大方的在外人面前叫她姐姐,她剛才的失態……她看向盛喬笙,對方也在看她,視線交匯,在旁人看來,這是新人之間的脈脈含情,只有他們知道彼此究竟在想什么。
“謝謝。”月蓁禮貌道謝。
“新婚快樂,一生幸福。”
月淋端起酒杯,像很久以前一樣看著月蓁,這眼神帶著疏離和隨意,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月蓁勾唇,是熟悉的湯藥。
“謝謝。”
說完,雙方都是一口干。
看著兩人離去,許沁松了口氣。
像個木偶,他們結束了飯局。
“今晚好像有煙花秀。”
“我也聽說了。”
“不過我看天氣預報,好像今晚會下雪哦。”
“你是對浪漫過敏。”
一陣嬉鬧。
許沁安靜的看著她們簡單快樂,似乎在從前的某個時刻,她也曾擁有過,只是那些記憶似乎太過遙遠,已經漸漸模糊在一片霧色里。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一個好聽的女聲傳來,許沁微微抬頭,是楚筱盈,她還是那么漂亮,一身粉紅色公主蛋糕裙。
許沁點頭,繼續用叉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盤子里的蛋糕。
她很少吃甜食了,可能是腦子有病的緣故,好多甜食在嘴里,不是泛酸就是苦。
“不好吃嗎?”楚筱盈不解她的動作,這女孩真的好像一個人,只不過身份天差地別。一個是天上云,一個是地上泥。
“我不愛吃甜食。”許沁淡淡道。
“他家甜食可是很出名的,你吃一口就知道了。”楚筱盈開始給許沁說道這些甜品的來歷,她還是這家甜品的形象代言人。
許沁笑笑:“果然都很漂亮呢。”
楚筱盈成了當紅小花,脾氣也變了不少,不像當初任性還愛耍小聰明了。看來歲月真的會推著人往前,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彈得真好。”
楚筱盈突然的轉了話題,許沁禮貌笑笑:“楚小姐才是人美歌甜,我特別喜歡你的那首止損。”
楚筱盈神色微頓,那是她寫給這里新郎的,比起愛而不得,她對他,更多的是遺憾。不過眼前的人會喜歡搖滾音樂,她著實意外。
“將愛也不錯。”許沁舀了一口蛋糕,送進嘴里,入口香甜綿軟,清香口感刺激著她的味蕾……
楚筱盈有些受寵若驚,楚家雖然有錢有勢,但比起只手遮天的云家算不得什么。“真的嗎?”
“嗯。”許沁淡淡點頭。
“你們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是楚曼文。
“這位是?”許沁好奇的看向她。
她今日的打扮也是端莊賢良,似乎姍姍來遲,她之前未見到,又或者她沒在意。
云沁自幼體弱多病,很少跟外界相處,她定是不會和這位教師有什么交集。
“這位是我姐姐,是一名人民教師。”楚筱盈語氣中帶著自豪和撒嬌,面上笑得像朵杜鵑花。
“幸會。”許沁禮貌打招呼。
心卻亂了一拍。
林默然的臉,溫柔的聲音,過往的點滴……侵占著她的腦海,氣勢咄咄,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可改變不了她確確實實是云沁這個事實。
“你就是云小姐啊,長得可真可愛啊。”楚曼文坐了下來。
可愛嗎?許沁很清楚,無論是許沁還是云沁她們都沒有過過人的美貌,更沒有被誰夸贊過貌美。
也許云沁是一個美麗的人,畢竟她的母親云音是出了名的美人。
可是在記憶里,很小的時候她就被毀了容,后來好不容易恢復一些,又被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那是一雙她熟悉的手。
“云小姐果然很有天賦呢,對了,待會我們要去樓上唱歌,你去不去?
“好啊好啊,好久沒開嗓了。”
不等許沁回答,楚筱盈滿臉興奮的拍手叫好。
“你不是昨天才去錄音。”楚曼文言語看似揶揄,實則一臉寵溺。
“一天不唱我就不習慣。”楚筱盈笑靨如花,眼睛像一彎月。
“行行行,都依你。”楚曼文伸手摸了摸楚筱盈的漂亮的波浪卷。
“你們姐妹關系真好,我和我姐姐關系要是有你們一半……”
“你有姐姐?”
許沁還沒有說完,就被楚筱盈打斷。
眾所周知,云家大小姐是獨生女。
楚曼文看許沁的眼神也變了。
“她叫云韻。”許沁回答的坦然。
從未聽說過。
“云韻?”楚筱盈陷入沉思,她好像在哪里聽過,想不起來了。
云韻?難道是周云韻。她不是周家老爺子的孫女嗎?她母親叫周芙,找了個上門女婿叫盧澤。
盧澤是個窮小子,還是離過婚的,按道理,以周家的身份,斷不會找他這樣的無名小卒,也不知道周家怎么看上他了,可后來,人們才發現這個盧澤非常有經商天賦,在奚城混得風生水起,他還是個老婆奴,對周芙唯命是從。商界名流無不佩服周老爺子看人眼光。這件事當時還是圈子內的一段佳話。
可是周云韻是如何跟云家扯上關系?楚曼文有些猜不透這些錯亂的關系。
“我去趟洗手間。”許沁禮貌起身,她得吃藥了。
“好,你去吧,”楚筱盈起身拉住許沁的手,“別忘了,一起唱歌。”
許沁不好拒絕,勉強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