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起鎮先后涌進了一大批神谷人民，但他們很明顯依舊被針對著，長期感染的身體往往帶著病痛，輕微浮動的戾氣也難以消除，即便對人民無害，他們也不愿意與這些人親近。
也正因為如此，一個鎮子被分成了兩個陣營，清河的人雖對神谷有所憐惜，但他們卻不愿意靠近，因為瘴氣與戾氣，是他們骨子里所積累的恐懼的溯源，不知有多少人曾經在神谷喪失了生命。
懷散所找的住處位置很巧妙，正好位于兩方交往最為密切的地方，這樣，顧凌深身上的戾氣也不至于被排斥，而且也方便他們打聽消息。
“師父，地方不大，但夠我們幾人生活。”懷散憨憨一笑，人已經麻利地在前面引路，“我專門為你留了一間煉丹房，雖然現在已經成了這樣，但修行也不能停。”
“嗯。”顧凌深點頭回應著試圖安慰自己的懷散，“辛苦你了，我很滿意。”
“嘿嘿，滿意就好。”懷散邊走邊說，手指著周圍的店面，一間間地講述。
“這間是武器鋪，我們防身的武器匕首都在這里買。”
“這家的糖水鋪子很不錯，冬天喝起來最舒服。”
“那家是個偵探社，我們也知道，鳳起鎮里有一群小精靈，居民們丟了東西，就找偵探。”
“……”
對方滔滔不絕，顧凌深認真聽著，心里卻感慨萬分，幸好，有這幾位徒弟。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不是她在教他們，而是他們在教自己。
“你歷練這段時間，收獲不錯。”顧凌深滿意地點了點頭，懷散見狀，也笑出了聲，“多謝師父夸獎，徒兒還需進步。”
“嗯。”
顧凌深喜靜，穿過繁華的街道，又越過幾個小巷，幾人才到了目的地。宅子有些老，但好在地方大，院子里種著艷麗的海棠，散發出迷人的香氣。
顧凌深盯著那一抹紅色看了片刻，眉頭微皺，“花海有靈？”
懷散也是一愣，神情有些慌亂，他沒想到她已經回來了呀。
腦里正想著如何措辭，一個紅衣的少女就已經越過花海走了過來，步態優雅，不緊不慢，極具靈氣。
“他們是……”那女子看了眼懷散，將視線轉移到了顧凌深身上，但很快，她就微笑地迎上了顧凌深，“顧長老好，我叫海棠，一直在這座宅里修行。”
“師父，我和海棠算舊識，之前還說請您來這里賞花。”未等顧凌深回答，懷散就插話解釋。
顧凌深微笑地回應著面前如花的女子，“此次前來，多有叨擾。”
“當做是自己家就行，我很喜歡有人來。”
“好！”
懷散打點得很干凈，顧凌深很是滿意，但她并沒有心情思考這些，外面的形勢緊張，自己一不小心，或許就一命嗚呼。她終究是懼怕死亡的，沒有了生命，一切也就沒有了，哪怕有身后名，但她并不在乎，問心無愧便好了。
想到這，她不由得苦笑一聲，最近這罵聲著實不好聽。
*
紅色的海棠遍布整個院子，懷散正坐在涼亭上，有些局促，“之前你說過，這里也我的房。”
說完，臉已經通紅。
對方傳來低低的笑聲，懷散有些懊惱，但眼前的女子依舊捂著嘴笑，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縫。
“我……也是想讓師父住好一點，我……”
“我說過的話自然不會變，你喜歡就好。”
“嗯，謝謝。”
“不必這么客氣。”海棠彎著腰，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我這條命都是你的，更何況這小小的一個宅院呢？”
“那怪是我帶來的。”
“好吧！”海棠聳了聳肩，“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你不是外出了？”
“只是和好友聚聚，而且，你好久沒來過了，我還以為……”海棠頓了頓，“忘了我了。”
“沒有！”
“那便好，去睡吧！”
“嗯。”
烏云遮住了月亮，屋內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但懷散已經難以入眠，之前忙于尋找師父，也從未想過那位畫中精靈，可是自從與她再次有了交集，他便難免有些分神。
或許是因為住了她的房子心有愧疚，又或者其他……他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翻來覆去的男子才漸漸陷入了睡眠，他夢到了自己與海棠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師父安排自己來鳳起鎮除妖，雖然都是一些小靈怪，但這些折騰起人來也是各有手段。
他費勁心思，還是沒有結果。所以只能出點陰招了。
神谷里的妖獸與清河不同，前者大都秉著弱肉強食的規則，試圖撕裂對方以獲得生的希望，后者卻是干些偷雞摸狗之事，又或者嚇嚇周圍的百姓。
但他們也有共同點，在感知同類上，比人類要強得多。
若是抓來一頭妖獸鎮鎮場子，還怕那群小精靈不乖？
懷散越想越覺得可行，一個人偷偷溜進了神谷，來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
鳳起鎮的妖靈是被鎮住了，但因為自己一時竊喜差點就造成了妖獸失控。而海棠便是受害者。
“海棠！”他看著猛地朝花中少女撲過去的惡狼，大汗淋漓，人砰地從中坐起。
“可是夢到了什么？呵！還叫我的名字。”海棠將熱毛巾遞給他，“快來洗漱。”
“你……以后不許隨便來我屋子。”
“哦！”海棠點頭，看起來心情依舊不錯，“對不起啦！”
“沒……沒事！”懷散撇過頭，不敢直面她。
“那我先走了。”
“嗯。”
*
早飯味道還好，雖然不如林淵的合自己胃口，但也不賴。
顧凌深慢悠悠地吃著，心里琢磨著林淵什么時候能回來。
“師父！”外面傳來喘氣聲，顧凌深抬頭，林淵也正笑看著她。
不得不說，他真的好看，眉眼間帶著幾分不羈，但談吐舉止卻是相當得成熟，讓人格外安心。
“回來了。”
“嗯。”林淵點頭，將瓷瓶遞給顧凌深，“這是韓子敬這幾天用雪蓮煉制的藥丸，依舊一天兩次。”
“可以批量嗎？秘境里的情況如何？”
“目前不行，但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雪蓮在沸水周邊滋養極快，之前應該是被妖獸當做了食物，清河派了一些地質學家、研究員過去，相信對于殘留瘴氣的治理很快就會有著落。”
“那就好！”
“這是藥。”
“辛苦了。”
“應該的。”林淵笑了笑，看著自己沾了不少灰塵的衣裳，“我先去收拾一下。”
“好！”
熱水洗去了舟車的勞頓，林淵覺得精神好了不少，肚子也覺著有些餓了。
正想著出去找點吃食，就見顧凌深已經端著食盒過來，他心頭一暖，連忙迎了上去，“師父！”
“你做事多少照顧一下自己，劍靈也嫌累呢。”顧凌深瞥了一眼他，“去吃吧！”
“謝謝師父。”林淵笑嘻嘻地接過，正想邀她進去坐坐，但顧凌深已經邁開了步子往外走，“我去煉丹房，有事在那找我。”
“好，師父慢走。”
顧凌深穿著淡紫色的長裙，在滿院海棠花中格外耀眼，只是，她瘦了。林淵眉頭不由得皺起，心里暗想著要多做點吃的給她。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喜滋滋地，果然還是師父疼自己。這般想，肚子也叫了起來，林淵笑了笑，拎著食盒往上屋子里走。
菜式很簡單，但味夠重，蠻符合自己的口味，里面還配著解膩的甜點，林淵疲累的身心因為這甜甜的味道也輕松了不少。
吃得正歡，就見自己的小師妹探頭探腦地往屋里看。
“師兄！”
“嗯，怎么了？”
“韓子敬最近怎樣啊！”
“不是有傳音符，自己去問。”
“我……，這傳音符也得要錢啊，他個窮鬼。”
林淵笑了笑，掏出包里的信給她，“本想待會兒給你送過去的，你來了也省的我過去。”
“謝謝師兄！”高美羅興奮地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就抱著信跑開了。
*
夜色已深，唯有煉丹房光亮依舊。
除了吃飯，顧凌深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但林淵終究是不忍打擾，只學著師父的樣子，挑燈夜讀。
經歷了兩番生死，他心境開闊了不少，以前那些難以釋懷的事物，終究慢慢地化作塵埃，如同夢中所化的場景，終是散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對于姜華和程夏，愛意與情意將他們緊密聯系，而他，是不可插足的。
林淵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將視線放在了書中，玄鏡的歷史盡數越在眼前，他突然有些期待，這個世界未來的樣子。
不知不覺，天已亮，年輕的身體不知困倦，早早地出門了。
煉丹房依舊有著勞作的身影，林淵心疼，過去敲門。
“師父！”
“進！”顧凌深正執筆寫著東西，桌上雜七雜八地擺著各種材料，林淵熟練地看著板上的數據，小心稱量著材料，“我來幫你！”
顧凌深瞥了一眼他，點頭。
*
師徒二人一忙就忙到了中午，顧凌深有些累，這才停手。
“浮夢，”林淵皺著眉頭，“這東西還是少接觸。”
“小心一點就好，無燈發明丹藥還在進展，之前只是半成品，我們必須提前制止他的計劃。”
“嗯，無涯宮的新招人數依舊在增。”
“那就讓他增！”顧凌深冷笑，淡淡的眉眼更顯得疏離，“良莠不齊的弟子，對于我們來說，暫時是好事。”
“嗯？”
“小淵，以后應該還會需要你來幫忙。”
“我會盡全力的。”林淵認真地看著對方，以表決心。
顧凌深很是滿意徒弟的態度，不由得越看越覺得順眼，“走吧！去吃飯。”
“好！”
只是，這一頓飯并不如想象得那般舒服。
“這就是傳說中的顧長老，這，這戾氣我一個凡人都能感覺到。”
“人家也是為了神谷，你看，這不清河一下子涌入這么多的新人。”有人在一旁冷嘲熱諷。
“聽說當時神谷一片混亂，他們干這種事，也不通知咱們的趙首領，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通知了又能怎么樣！瘴氣不除，你以為他們那邊愿意發兵。”
“反正我的生活被打亂了，煩死了。”
“別氣呀，想想我們曾經輝煌的玄鏡歷史，現在還是過于死氣沉沉了。”
“什么歷史，你知道幾個字？”
“滾，老子多少看點書。”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林淵聽著有些煩，“說夠了沒？”
“呦！你誰呀，長得人模狗樣，莫不是顧長老養的……”
顧凌深冷笑，伸手捏了個絕，“下次別讓我聽到這種話，否則就不是今天這么簡單了。”
“呵，無涯宮都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我小小鳳起鎮還真是高攀不起。”幾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過去，整個餐館很快就沒了幾個人。
顧凌深坐在一旁，看著匆匆跑出去的人，眉頭一皺，“不吃了。”
“就是！”林淵附和著，也跟了上去，“師父別氣，不值得。”
“嗯。”
“不如徒兒為你做點。”
顧凌深本想繼續做研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看著林淵期期艾艾的眼神，想到徒弟也陪著自己忙了大半天，還是點頭答應了。
林淵很麻利，顧凌深也在一旁給他打著下手，她指著洗好的青筍，“這個，我來弄。”
林淵笑了笑，師父一直是冷冷的，這次對著筍依舊一副霸氣樣，竟多了幾分可愛，“那就交給師父了。”
“嗯。”
“小淵，有點想吃蒸蛋了。”顧凌深盯著盤子里的雞蛋，若有所思，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話語里的點點依賴。
林淵也是心頭一顫，但很快就壓住了那點奇怪的想法，“好嘞！交給我吧！”
以前都是蹭著林淵的飯，這次有了自己的參與，顧凌深覺得底氣十足，吃起來竟覺得比以前更香，之前的那點不快很快也就消失不見。
蒸蛋軟軟糯糯的，味淡，但軟滑香嫩，別有一番風味。
“不錯！”
“好久沒做過這個了，如今吃來，確實很好。”
“那以后多做一點。”
“好！”
兩人正吃得開心，除完妖回來的高美羅就被香味吸引住了，“師父，你們吃什么呢？”
“一起啊！”林淵笑呵呵地添了一副碗筷，“嘗嘗師兄我親手做的蒸蛋。”
“好哇好哇！”
“哇，師父，好好吃，師兄太厲害了。”
“確實！”
“低調低調。”
“不過，師兄你這是沒睡好嗎？”高美羅盯著林淵的臉，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昨天有點頓悟，所以激動得睡不著了。”
“咦，可是有靈力了？”說著就準備去探林淵的情況。
“沒有，想通一些事而已。”
“什么事呀？”高美羅依舊窮追不舍。
“上次去見韓子敬，他……”
“好了好了，師兄，我不問了。”
“吃你的飯去。”林淵笑了笑，給顧凌深添了碗湯，“師父，請喝。”
“謝謝！”
“怎么樣？”
“很是鮮美。”
“那就好！”
師徒三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彼此交流溝通，講述心得，那個時候，他們更像是朋友。
只是，顧凌深突然發現，林淵和美羅，好像一直穿著那幾件衣服，她還能在高美羅身上看到縫補著的花。這讓她不由得反思自己，她平日里沒有積攢金錢的習慣，以前賺來的錢也用來支撐那座地下室，現在的生活也是靠幾個徒弟來支撐。
想到這，她突然覺得有些尷尬，自己好歹也是個奔三的人了，現在還得依靠徒弟，確實不太好。
于是乎，顧凌深連夜寫信給了影歡——無涯宮第三位閣主，叫她回來一方面是幫自己解決經濟問題，另一方面，她需要他的幫忙。
準備好一系列的工作，熬夜的后遺癥才慢慢顯露了出來，顧凌深伸了個懶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想了想，還是吃了顆迷藥的解藥，無燈已經準備下手，她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腦子雖然還在動，但運轉速度明顯慢了許多，不知不覺，已經陷入了睡眠之中。
窗外傳來幾聲犬吠，睡夢中的人不由得微皺著眉頭，樹枝被踩斷的咔嚓一聲，驚醒了已經睡熟的林淵。
之后，又陷入了沉靜。
但林淵，卻早已透過窗看著外面的場景，一群黑衣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顧凌深房門口，手上是油漆。
他一驚，連忙跑過去，“師父！你們是誰？”
火花在接觸地面的那一剎那，砰地一聲，房子已經是漫天火花。
林淵依舊在外面喊著，“師父！”
“依舊沒人回應。”他有些慌亂，但毫不猶豫就沖了進去，床上的人呼吸平穩，正安安靜靜地躺著。
“師父！”應該是聽到外面的動靜，顧凌深翻了個身，但依舊沒有清醒的趨勢。
對方沒有回應，林淵沒敢多想，將隨手扯下浸濕的床單掛在了顧凌深的身上，抱著她沖出火海。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懷中女子緊攥著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