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已經一個半月沒有降雨了,如同夏日一般的干燥酷熱讓人們心中的火氣也長了幾分。
陳凈潭雖然是負責內部王城的安全的禁軍之一,但是近來鄴城常有潑浪鬧事,為了維護鄴城的整體紀律,從王城內抽調了一些禁軍與城衛軍一起管理外城。
陳凈潭蹲在一家有篷子遮日的小鋪門邊,嘴里咀嚼著一片薄荷清葉,這是近兩年從大唐傳過來的小玩意,疲憊時提神用的。
“要我說,這兩年光是朝我們銷這些新奇玩意,就夠讓大唐賺的盆滿缽滿了吧?”陳凈潭朝身后躺在搖椅上熱得扇扇子的鋪子老板說道。臨近魏王繼任,這兩天上街鬧事的人卻少了許多,但鄴城的氣氛并沒有緩和下去,所有人都在憋著一口氣,讓這座城市平靜的表層下反而更加危險。
“是啊,別看這一小捆薄荷清葉只要十個銅子,把它們徹底嚼盡味需要一周時間。但是咱們這剛過完苦日子,不比前兩年的北域,誰不是味淡些就唾出再換一片,十個銅子眨眼就無味唾盡了。”鋪子老板頓了頓,捻了捻他那看上去滑稽十分的兩條短須,繼續說道,“而且這薄荷啊,只有大唐的南州江淮和吳國隴地能夠種植,移到咱們這根本活不成,薄荷清的工藝也被這兩家壟斷……”
“可這十個銅子,他們也賺不到多少吧?”陳凈潭有些疑惑,這兩年大唐雖然讓魏國自己防守北狄,但是對魏國是贊助了大筆金泉的,不然靠著魏國自己的經濟水平,這么打不出五年就得宣布破產,全員拾石子樹枝上拒敵了。所以現在雖然魏國本土經濟生產還是不足,但是人們手里都有著一筆基礎的存款——這是魏王當初從大唐的援助里分出發至魏國平民每人手上的。
“產源和工藝都被人家抓死了,先給咱們便宜兩年,等上癮了再一點點提價,最后不是想賺多少就賺多少嗎?再說他現在這一樣賺錢,剩下能賺錢的商品不是還有大把嗎?”老板左手捻著小胡子,右手從身旁的桌上端起一只滿茶的青玉小杯,在空中勻了幾圈才放入嘴中品嘗。
陳凈潭皺著眉頭細細思考著商鋪老板的這番話,據家里的消息,后日的早朝就要從兩位皇子里定下誰來繼承王位了,雖說六皇子這些天閉門謝客導致風評變差,但是畢竟是在書院進修多年的兄長,小皇子對上他勝算依舊不大。而若是真讓六皇子繼任魏王了,那魏國又要淪為大唐胯下那個卑賤的奴隸國了。
日上正午,鄴城城防迎來了第二換防,陳凈潭上交了長槍和制式短弩,松了松貼身甲,卻不急著回家,到南街打了壺酒,在街上逛了起來。
南街的商販們都和這個混在這里比待在家中時間長的世家子弟比較熟,見了他也不像見了其他軍士那樣緊張,熟悉的商家見他有些憂郁的樣子順手就拋些水果小吃到他懷里,笑著讓他吃點。
等陳凈潭到了南街頭,除了腰間那半空的酒壺,懷里滿滿盡是吃食。
陳凈潭有些哭笑不得,這讓自己怎么辦啊,丟也不好拂人心意,不丟也不好接下來方便行事。
就在他糾結這個令人頭疼問題時,有人從身后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誰啊。”
陳凈潭嘴角不由上揚,“是我的小貓咪啊。”
身后的那人咯咯地笑了起來,甩動著她烏黑的長發嗎,跳到了陳凈潭身前。
她從小就喜歡和陳凈潭玩這個游戲,而陳凈潭每次都用和上次不同的小動物來稱呼她。
按照東陸對女子的禮儀要求,女孩子是不能這樣潑野的,但她畢竟出身武將世家,自幼由大老粗的父親帶大。你也無法強求那個腦子里盡是騎馬打仗的男人能把自家閨女養得多么賢淑文靜。
所以小時候和文靜完全不沾邊的她兇起來讓同齡的男孩還要懼上三分,鄴城南街的男孩那時都是跟在這位“大姐頭”身后耀武揚威的。
直到陳凈潭家搬到鄴城,才讓南街的大姐頭成為了歷史。
想著這些兒時故事,陳凈潭心中的陰霾悄悄又散去了幾分。
“靜靜,來找我的嗎?”她瞪大眼睛從滿懷的吃食中一眼就望見了最愛的柿子餅,可惜抓了兩把也沒抓中。
陳凈潭小時候長得比較文靜,和她第一眼比起來反而更像一個女孩,所以她起了個同音的女孩名字給陳凈潭,見面就喜歡“靜靜,靜靜”的叫喚。
“哈哈,好了,好了,許凝,這些都給你啦,再別鬧了,旁邊還有人呢。”陳凈潭笑著連忙投降,要知道許凝看著像是在抓柿子餅,其實一直在抓他的癢癢肉,這腰間的兩塊癢癢肉只有許凝知道,以前玩鬧時,她最喜歡趁陳凈潭不注意時來瘙癢,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癢癢肉帶來的瘙癢了。
“哼,饒你一回,都兩個月不來找我了。是不是當了禁軍就瞧不上我這朵小黃花了。”許凝抓著一塊柿子餅抽出手來,也不管身后的陳凈潭,自顧自地大步朝家走去。
陳凈潭楞了下,原來還生氣了啊,等他回過神來,許凝已經走出一大截去了。
“哎哎,等下我啊,這么多東西你幫我拿點啊。”
天寶十九年,四月十日。
鄴城,影洗池。
臨近日末時景,諸戶都熱熱鬧鬧地在一天結束前做著最后事情,可是這家院子被團團樹影籠住,天然的隔音障在鬧市中圈出了一片寂靜。
院子除去四周高大的樹叢,里面最顯眼的便是一個占據了院子半數面積的大池塘。黑如濃墨般的池水根本無法見底,即使是有風從樹隙間漏下,也無法撼動這死寂如同結冰的水面半分。這個池子獨特的景象也正是這個院子得名的緣由。
池邊圍著跪坐了一圈的蒙面人士,有的坐姿端正有力,一看就是軍武將士,有的痀僂萎縮,看起來大限將至,還有的人,即使黑衣蒙面也擋不住身上的浩然氣勢,一看便知是王城內的大人物。
這樣身份天差地別的一群人在這個時間到了這里,是為了什么呢?
一尾魚兒從水中躍起打量了這些人一眼,隨后又興趣缺缺地跌入水中,不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