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BJ三環內，以社區綠化優美著稱的一處高檔社區，2004年房價每平米一萬多元，當時，能住進豪宅的除不能公開的官員，和演藝圈大碗兒外，還有煤老板之類的爆發戶。居住在這里的業主身份五花八門，總之，屬有錢人。這個高檔社區現在的房價，每平米翻到十倍之多。有人說：早先在BJ買一套房，將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這話看來不假。

　　一大清早，除了清潔工、保安、園丁、管家在社區里忙碌外，還有一個出門早，但并不忙碌，穿著睡衣悠閑遛狗的中年婦人。中年婦人看上去大約五十歲左右，也許實際年齡比面容更年輕。她那張多肉寬扁，遮蓋雀斑厚粉的臉，與脖子的膚色不相稱，像帶了副臉殼。大紅金絲有流蘇的睡衣包裹著她滾圓矮胖的身體，黑色絲襪顯露她粗短的腿，腳下的皮鞋跟高而細，像兩根支撐危房的棍子，因負重，后跟歪斜，艱難地承載著婦人的一副壯實身體。從她那雙牽著狗的粗短蠻實的手指及凸起的腿肚子看，她是下過體力的人。她整天牽著一只和她一樣胖乎乎的小狗滿處游蕩。正忙著掃地擦洗門窗的女清潔工，匆匆走路的管家，站門口的保安，不時和她打招呼，“田阿姨早！”她或坐在花臺的石墩上，和撥草的女園丁閑聊。

　　偶而，嗑嗑嗑地走來一個穿著講究的年輕女人，問：“大嫂，您是哪個家政公司的？愿意帶孩子嗎？”

　　婦人因普通話一時受憋，說話吞吞吐吐，怪腔光調地，“我不是保姆，我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里。”以強調大戶型而炫耀。旁邊的女工忙討好地替她證實，“田阿姨是業主，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呢。”

　　?“哦！對不起對！對不起！”

　　這婦人被人低看感到委屈；住BJ已經十三年了，而且早已是BJ戶籍，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件衣服穿得不合適？還是發型、口音不對頭？鄉下人額頭又沒刻字，憑什么人家總以為她是保姆？早先，連她對門家的那個說話聲音尖脆，出門常帶著口罩的女主人，明明看見她從家里進進出出，從來不正眼看她。一次在門口碰見，問怎么沒有看見她家主人，她以為是問她男人，說在外開有公司忙呢。那女人好奇地自語：“既然主人不住家里，還請保姆干啥呢？”田太太一臉無辜地解釋，說自己就是這個房里的主婦呀。那女人聽后，卻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大約是認出了她肩上背的名牌包（兒子從美國買回的），斷定她的包不是假名牌，才確信她的身份是真的。后來稍稍對她露出一點兒清高的禮貌微笑。

　　偶而，嗑嗑嗑地走來一個穿著講究的年輕女人，問：“大嫂，您是哪個家政公司的？愿意帶孩子嗎？”

　　婦人因普通話一時受憋，說話吞吞吐吐，怪腔光調地，“我不是保姆，我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里。”以強調大戶型而炫耀。旁邊的女工忙討好地替她證實，“田阿姨是業主，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呢。”

　　?“哦！對不起對！對不起！”

　　這婦人被人低看感到委屈；住BJ已經十三年了，而且早已是BJ戶籍，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件衣服穿得不合適？還是發型、口音不對頭？鄉下人額頭又沒刻字，憑什么人家總以為她是保姆？早先，連她對門家的那個說話聲音尖脆，出門常帶著口罩的女主人，明明看見她從家里進進出出，從來不正眼看她。一次在門口碰見，問怎么沒有看見她家主人，她以為是問她男人，說在外開有公司忙呢。那女人好奇地自語：“既然主人不住家里，還請保姆干啥呢？”田太太一臉無辜地解釋，說自己就是這個房里的主婦呀。那女人聽后，卻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大約是認出了她肩上背的名牌包（兒子從美國買回的），斷定她的包不是假名牌，才確信她的身份是真的。后來稍稍對她露出一點兒清高的禮貌微笑。做的一小瓶霉豆腐送給那主婦，主婦揭開蓋子看了看說：“這個可不能吃呀，吃了會致癌的！謝謝！”田太太討好卻碰了釘子，無趣地又端了瓶子回去。她感到沮喪，北

　　位于BJ三環內，以社區綠化優美著稱的一處高檔社區，2004年房價每平米一萬多元，當時，能住進豪宅的除不能公開的官員，和演藝圈大碗兒外，還有煤老板之類的爆發戶。居住在這里的業主身份五花八門，總之，屬有錢人。這個高檔社區現在的房價，每平米翻到十倍之多。有人說：早先在BJ買一套房，將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這話看來不假。

　　一大清早，除了清潔工、保安、園丁、管家在社區里忙碌外，還有一個出門早，但并不忙碌，穿著睡衣悠閑遛狗的中年婦人。中年婦人看上去大約五十歲左右，也許實際年齡比面容更年輕。她那張多肉寬扁，遮蓋雀斑厚粉的臉，與脖子的膚色不相稱，像帶了副臉殼。大紅金絲有流蘇的睡衣包裹著她滾圓矮胖的身體，黑色絲襪顯露她粗短的腿，腳下的皮鞋跟高而細，像兩根支撐危房的棍子，因負重，后跟歪斜，艱難地承載著婦人的一副壯實身體。從她那雙牽著狗的粗短蠻實的手指及凸起的腿肚子看，她是下過體力的人。她整天牽著一只和她一樣胖乎乎的小狗滿處游蕩。正忙著掃地擦洗門窗的女清潔工，匆匆走路的管家，站門口的保安，不時和她打招呼，“田阿姨早！”她或坐在花臺的石墩上，和撥草的女園丁閑聊。

　　偶而，嗑嗑嗑地走來一個穿著講究的年輕女人，問：“大嫂，您是哪個家政公司的？愿意帶孩子嗎？”

　　婦人因普通話一時受憋，說話吞吞吐吐，怪腔光調地，“我不是保姆，我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里。”以強調大戶型而炫耀。旁邊的女工忙討好地替她證實，“田阿姨是業主，住前面3號樓的大戶型呢。”

　　?“哦！對不起對！對不起！”

　　第四章居高臨下

　　這婦人被人低看感到委屈；住BJ已經十三年了，而且早已是BJ戶籍，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件衣服穿得不合適？還是發型、口音不對頭？鄉下人額頭又沒刻字，憑什么人家總以為她是保姆？早先，連她對門家的那個說話聲音尖脆，出門常帶著口罩的女主人，明明看見她從家里進進出出，從來不正眼看她。一次在門口碰見，問怎么沒有看見她家主人，她以為是問她男人，說在外開有公司忙呢。那女人好奇地自語：“既然主人不住家里，還請保姆干啥呢？”田太太一臉無辜地解釋，說自己就是這個房里的主婦呀。那女人聽后，卻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大約是認出了她肩上背的名牌包（兒子從美國買回的），斷定她的包不是假名牌，才確信她的身份是真的。后來稍稍對她露出一點兒清高的禮貌微笑。她很不習慣這種互不理睬的鄰居關系，鄉下左鄰右舍喊得多親熱喲，你送別人一碗合渣，別人端給你一碗湯圓，隔著坎說話，望著山喊人，轉彎抹角都攀得上親，哪像這里左右鄰居見了面都不打一聲招呼。

　　她想和對門鄰居關系拉近乎，總是主動打招呼。一次，聽見對面有開門聲，連忙把自己做的一小瓶霉豆腐送給那主婦，主婦揭開蓋子看了看說：“這個可不能吃呀，吃了會致癌的！謝謝！”田太太討好卻碰了釘子，無趣地又端了瓶子回去。她感到沮喪，BJ人太難接觸！像油和水一樣永遠不相融洽。

　　她成天一個人守著這三百平米的復式樓，寬敞、亮堂、裝修繁復，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的玻璃珠吊燈，滿堂雕花紅木家具，桌上供有一座大型石雕財神，電視墻的大型裝飾，仿佛人民大會堂的屏風。她并不欣賞這些東西，僅是機械地隔天抹一下灰。實在感覺孤獨時，無聊地坐飄窗看對面涼臺的人，看草坪回黃轉綠，看遠處像竹筍一樣的高樓，房頂柱子上的每一道出風口有一個像鼓的東西在風中轉動。晚上看被燈光鑲嵌出的高樓輪廓，霓虹燈線條一閃一閃不斷變換紅黃綠色彩。家里的衛生她愿意自己做，沒孩子亂扯，房里干凈，反正閑著沒事，每天拖地、清掃一遍。她趁丈夫兒子不在家時把涼臺上的花缽種上蔥蒜、西紅柿之類的，BJ的太陽好，涼臺上全都是她曬的蘿卜干、干豇豆、辣椒之類的東西。他們如果回來看見，會埋怨她把個涼臺搞得像農村的土屋，說人家看見會笑話我們家的。

　　她的活動范圍也就是這個社區周圍的花園、草坪、吊橋、亭子、人造的山水河流，業主會所、小超市，活動廣場等。BJ這么大，她不敢出去，摸不著東南西北，怕出去把自己搞丟了。夏天她除了清晨出去遛狗，也畏畏縮縮地到會所的健身房看別人游泳，到小區廣場看人家跳廣場舞。她回家對著鏡子比劃記得的那些動作，經多次練習，終有一天她大著膽子混在旁邊的幾個七八十歲跳得和她一樣笨拙的老人中間，跟著跳。

　　她也舍得花心思模仿城里人打扮，涂口紅，燙頭發，穿有花邊兒、金絲、亮片之類的鮮艷衣服，金銀首飾一樣不少往身上堆。旁晚她也喜歡到人多的噴泉花園湊熱鬧。一個人坐在石條墩上搖著蒲扇，沒有人搭理她。她偶爾與旁邊坐輪椅的老太太搭訕。

　　推輪椅的，帶孩子的這些保姆和她混熟了，她知道三單元的清潔工，一個是AH的英英；另一個是是四川的翠翠，推輪椅的保姆是亭子那邊單元的珍珍。她們喊她田阿姨。她的業主身份基本由管家、保安、園丁、保姆們介紹和推崇出去的。

　　她和她們雖都是來至農村，地位、身份不一樣：她們靠勞作掙錢養家糊口，孩子、老母等著她們拿錢養家；而她是這個豪華社區的業主，有吃有穿，不愁錢花，游手好閑地甩著手玩的貴婦人。她常蹲旁邊看她們忙碌，問她們鄉里的莊稼，聽她們訴苦、抱怨；鄉下收成不好，豬不肯吃食，喂不成器，孩子讀書要錢，丈夫如何打罵她們等等。

　　?“像您這樣的日子，我們這輩子做夢都夢不到一次！”

　　她往往從她們的困境中獲得滿足，在她們的羨慕、贊譽中享受虛榮。

　　她尤其害怕BJ的冬天，外邊冷不能出去，雖家里有暖氣舒服，整天呆在家里日子更難打發。從玻璃窗望去，外面一片枯枝落葉，高高矮

　　矮的樓群白天安靜得如同無人居住的荒島。BJ風大、干冷，很少下雨。這時，她聽見狗狗又開始刨門，哼哼著想出去。早晨冷她不能出去遛狗，強迫自己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著她家鄉的冬天即使飄著雪，依舊是青山綠水，想象老家悉悉索索下雨的情形；瓦上、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雨點聲。她一個人忙了土里忙家里，那時好苦！豬在圈里啪啪吃食聲，兩個娃兒不顧淋濕頭發在院子里追鬧，遠處的狗叫引起院子里的狗跟著叫，這時，定混雜一個喊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

　　“二——嫂——！在屋頭不得？”或“冬——梅！”她媽的聲音，媽是從弟弟家抽身過來給她幫忙的……

　　第九章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傳到偏僻的牛蹄寨，已經像霧散后遲出的太陽，山下改革開放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影響到了牛蹄寨，她的男人首當其沖地帶著一幫子人去深圳搞建筑，賺了點錢。家里養了二十只雞，喂了八頭豬，和一只狗。男人在外掙錢很少回來，家里除了她的媽幫忙搭手看孩子，做飯外，就她一個人忙了土里忙家里，挖土、種菜、砍豬草、煮豬食、拌雞料、放雞群、掃豬圈等等。真是丟了羊叉舞掃把，從早到晚，累了上床閉一會兒眼睛，沒有歇著的時候。一雙手像老樹皮，粗糙、開裂，變形。她們家屬于牛蹄寨第一家“萬元戶”。那時的萬元戶，相當于懸巖上建高樓——難的是打地基，有了“地基”，后來用錢賺錢就容易多了。

　　那時，牛蹄寨大多數人家還很窮，早先富起來的人家并不安全，相當于一個人置身荒島，周圍團轉的人像餓極了的狼。半夜里不是有人偷雞，就是有人抱豬崽。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拿那些窮兇極惡的人沒法。男人回來將整個院子用圍墻圈了起來，另養了一只狼狗。雖警衛森嚴，仍有不顧性命的窮人，夜里翻院墻，激怒了偶爾回家的男人，男人取下墻上的火槍往外沖，她一把抱住男人苦苦哀求：“都是鄉里相親的，你不能這樣啊……”

　　鄉下不能再安身了。至此后，他們拋棄農村，移居到縣城里。

　　回想起這二十多年來的經歷，恍如隔世。那時即使做夢也沒想到，一步步居然會移居到首都BJ。

　　現在，丈夫在外地經營公司，已用不著她了，請了年輕的女秘書打理公司的事，一年到頭丈夫僅回來一次。兩個兒子送去國外讀書。最終，落得她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大都市，獨守著這一套空空的豪宅。

　　?——完全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太寂寞了，她和老家鄉下電話聯系越來越頻繁。不光是想念老家的兄弟姐妹，和曾來過BJ打工現在已回鄉的侄男侄女，更好奇的是老家鄉下變化大；開發成了旅游風景區。她們原來變賣的那棟老房子成了牛蹄寨的景區接待處。因拆遷發了財，她弟妹家都辦起了“農家樂”、“月亮山莊”等。牛蹄寨的人都富裕了。妹弟一再邀請她回老家看看。

　　他給丈夫打電話說想回老家看看，被丈夫拒絕，說：“我們已經是BJ人了，還回去干啥呢？又沒讓你做什么事，在家里享清福還嫌不夠么？”

　　為掙錢，他們夫妻長期分居，為了送孩子到國外培養，她和兒子不能相聚。BJ這個大都市她始終融合不進去，鄉下她的老家再也回不去，她像被隔在兩道墻之間的巷子里——進不來，也出不去。十三年了，她就這樣守著BJ的這套豪宅，哪里也不能去。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內心的困惑與寂寞。難道人這一輩子，就為守著這套房子么……

　　像油和水一樣永遠不相融洽。

　　她成天一個人守著這三百平米的復式樓，寬敞、亮堂、裝修繁復，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的玻璃珠吊燈，滿堂雕花紅木家具，桌上供有一座大型石雕財神，電視墻的大型裝飾，仿佛人民大會堂的屏風。她并不欣賞這些東西，僅是機械地隔天抹一下灰。實在感覺孤獨時，無聊地坐飄窗看對面涼臺的人，看草坪回黃轉綠，看遠處像竹筍一樣的高樓，房頂柱子上的每一道出風口有一個像鼓的東西在風中轉動。晚上看被燈光鑲嵌出的高樓輪廓，霓虹燈線條一閃一閃不斷變換紅黃綠色彩。家里的衛生她愿意自己做，沒孩子亂扯，房里干凈，反正閑著沒事，每天拖地、清掃一遍。她趁丈夫兒子不在家時把涼臺上的花缽種上蔥蒜、西紅柿之類的，BJ的太陽好，涼臺上全都是她曬的蘿卜干、干豇豆、辣椒之類的東西。他們如果回來看見，會埋怨她把個涼臺搞得像農村的土屋，說人家看見會笑話我們家的。

　　她的活動范圍也就是這個社區周圍的花園、草坪、吊橋、亭子、人造的山水河流，業主會所、小超市，活動廣場等。BJ這么大，她不敢出去，摸不著東南西北，怕出去把自己搞丟了。夏天她除了清晨出去遛狗，也畏畏縮縮地到會所的健身房看別人游泳，到小區廣場看人家跳廣場舞。她回家對著鏡子比劃記得的那些動作，經多次練習，終有一天她大著膽子混在旁邊的幾個七八十歲跳得和她一樣笨拙的老人中間，跟著跳。

　　她也舍得花心思模仿城里人打扮，涂口紅，燙頭發，穿有花邊兒、金絲、亮片之類的鮮艷衣服，金銀首飾一樣不少往身上堆。旁晚她也喜歡到人多的噴泉花園湊熱鬧。一個人坐在石條墩上搖著蒲扇，沒有人搭理她。她偶爾與旁邊坐輪椅的老太太搭訕。推輪椅的，帶孩子的這些保姆和她混熟了，她知道三單元的清潔工，一個是AH的英英；另一個是是四川的翠翠，推輪椅的保姆是亭子那邊單元的珍珍。她們喊她田阿姨。她的業主身份基本由管家、保安、園丁、保姆們介紹和推崇出去的。

　　她和她們雖都是來至農村，地位、身份不一樣：她們靠勞作掙錢養家糊口，孩子、老母等著她們拿錢養家；而她是這個豪華社區的業主，有吃有穿，不愁錢花，游手好閑地甩著手玩的貴婦人。她常蹲旁邊看她們忙碌，問她們鄉里的莊稼，聽她們訴苦、抱怨；鄉下收成不好，豬不肯吃食，喂不成器，孩子讀書要錢，丈夫如何打罵她們等等。

　　?“像您這樣的日子，我們這輩子做夢都夢不到一次！”

　　她往往從她們的困境中獲得滿足，在她們的羨慕、贊譽中享受虛榮。

　　她尤其害怕BJ的冬天，外邊冷不能出去，雖家里有暖氣舒服，整天呆在家里日子更難打發。從玻璃窗望去，外面一片枯枝落葉，高高矮

　　矮的樓群白天安靜得如同無人居住的荒島。BJ風大、干冷，很少下雨。這時，她聽見狗狗又開始刨門，哼哼著想出去。早晨冷她不能出去遛狗，強迫自己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著她家鄉的冬天即使飄著雪，依舊是青山綠水，想象老家悉悉索索下雨的情形；瓦上、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雨點聲。她一個人忙了土里忙家里，那時好苦！豬在圈里啪啪吃食聲，兩個娃兒不顧淋濕頭發在院子里追鬧，遠處的狗叫引起院子里的狗跟著叫，這時，定混雜一個喊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

　　“二——嫂——！在屋頭不得？”或“冬——梅！”她媽的聲音，媽是從弟弟家抽身過來給她幫忙的……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傳到偏僻的牛蹄寨，已經像霧散后遲出的太陽，山下改革開放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影響到了牛蹄寨，她的男人首當其沖地帶著一幫子人去深圳搞建筑，賺了點錢。家里養了二十只雞，喂了八頭豬，和一只狗。男人在外掙錢很少回來，家里除了她的媽幫忙搭手看孩子，做飯外，就她一個人忙了土里忙家里，挖土、種菜、砍豬草、煮豬食、拌雞料、放雞群、掃豬圈等等。真是丟了羊叉舞掃把，從早到晚，累了上床閉一會兒眼睛，沒有歇著的時候。一雙手像老樹皮，粗糙、開裂，變形。她們家屬于牛蹄寨第一家“萬元戶”。那時的萬元戶，相當于懸巖上建高樓——難的是打地基，有了“地基”，后來用錢賺錢就容易多了。

　　那時，牛蹄寨大多數人家還很窮，早先富起來的人家并不安全，相當于一個人置身荒島，周圍團轉的人像餓極了的狼。半夜里不是有人偷雞，就是有人抱豬崽。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拿那些窮兇極惡的人沒法。男人回來將整個院子用圍墻圈了起來，另養了一只狼狗。雖警衛森嚴，仍有不顧性命的窮人，夜里翻院墻，激怒了偶爾回家的男人，男人取下墻上的火槍往外沖，她一把抱住男人苦苦哀求：“都是鄉里相親的，你不能這樣啊……”

　　鄉下不能再安身了。至此后，他們拋棄農村，移居到縣城里。

　　回想起這二十多年來的經歷，恍如隔世。那時即使做夢也沒想到，一步步居然會移居到首都BJ。

　　現在，丈夫在外地經營公司，已用不著她了，請了年輕的女秘書打理公司的事，一年到頭丈夫僅回來一次。兩個兒子送去國外讀書。最終，落得她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大都市，獨守著這一套空空的豪宅。

　　?——完全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太寂寞了，她和老家鄉下電話聯系越來越頻繁。不光是想念老家的兄弟姐妹，和曾來過BJ打工現在已回鄉的侄男侄女，更好奇的是老家鄉下變化大；開發成了旅游風景區。她們原來變賣的那棟老房子成了牛蹄寨的景區接待處。因拆遷發了財，她弟妹家都辦起了“農家樂”、“月亮山莊”等。牛蹄寨的人都富裕了。妹弟一再邀請她回老家看看。

　　他給丈夫打電話說想回老家看看，被丈夫拒絕，說：“我們已經是BJ人了，還回去干啥呢？又沒讓你做什么事，在家里享清福還嫌不夠么？”

　　為掙錢，他們夫妻長期分居，為了送孩子到國外培養，她和兒子不能相聚。BJ這個大都市她始終融合不進去，鄉下她的老家再也回不去，她像被隔在兩道墻之間的巷子里——進不來，也出不去。十三年了，她就這樣守著BJ的這套豪宅，哪里也不能去。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內心的困惑與寂寞。難道人這一輩子，就為守著這套房子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