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武半夜十二點才回家，他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陳桂花在替他看守學校的大門。

　　他回來的時候喝的醉醺醺，嘴里嘟嘟囔囔罵著粗話，好像是去找他爹王寶根當年救過的那個小姑娘借錢沒借到。小姑娘現在已是五十幾歲的大娘，在柳園市市區中心開了一家購書中心，她的孩子在外地念大學。

　　“沒借到？”

　　是陳桂花的聲音，她在給王洪武舀洗腳水，水“嘩嘩嘩”的聲響伴隨著焦慮不安的氣氛。

　　“狗x的，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在記恨我。”王洪武“咚”地一聲將腳放進洗腳盆里，兩只腳在里面摩擦著，發出一陣“哧溜哧溜”的聲響。

　　“她怎么說？”

　　“她說現在賣書不景氣，房價漲了，租金貴的嚇人，網店把生意快搶光了，做不下去了。她在記恨我當年參加造反派整過她家，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老頭子那時就不該把她從湖里救上來，讓她淹死算了。”

　　王亞強正躺在床上看書，他今天回家后一直在琢磨給舅爺爺打電話的事。網上的小說連載也沒有心情更新，幾個讀者正在留言區罵他。聽到父母的一番對話，他“蹭”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穿著拖鞋走到父母房間門口大聲嚷嚷起來。

　　“自己沒本事，什么都怪人家。要不是你當年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家怎么會處處不得人心？還有，舅爺爺當年也是你跟爺爺趕走的，要不是你們，我們家就不會弄成這樣。”

　　屋里沉寂了半響，接著只聽“哐”地一聲，洗腳盆被打翻了。

　　王洪武光著兩只腳提著褲子推開門怒氣沖沖地沖出來，他還不到五十歲，但看起來快六十歲了。個子不高，背駝得很厲害。一件磚紅色夾克爛了好幾個洞，領口被磨得又黑又亮。花白稀疏的頭發凌亂地趴在頭頂上，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些蒼涼。酒精使他的兩眼渾濁無光，此時因為憤怒，眼球上的紅血絲在燈光下非常清晰。

　　“老子打死你個狗x種！”王洪武朝劉細強撲過去，一巴掌扇在王亞強臉上。

　　王亞強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父親會打他。

　　挨父親的打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自從上初中以后，父親就很少再打他。他摸了摸火辣辣的面頰，鄙夷地朝父親啐了一口：“我是狗x種，那你是什么，難道我媽給你戴綠帽子了？”

　　“混賬東西，你有什么資格說老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你要有本事，就去給老子找個正經工作，賺點錢回來。整天窩在家里，把個頭發染得像大雞公的屁股。寫什么鬼書，你要能當作家，母豬都會爬樹了。”

　　“我看你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喂大，我當不當得了作家，不是你說了算。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后悔你今天所說的話。”王亞強毫不示弱地說。

　　“老子打死你！”王洪武說完繼續一巴掌呼過去。

　　“好了，不要吵了！”王亞強的奶奶出現了，老人家拄著一根細細的拐杖站在門口，臉頰和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身體干枯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她摸了摸王亞強挨過打的臉頰，哭著說，“半夜深更，也不怕隔壁三家的人聽見笑話！”

　　王洪武沉默了片刻，用帶著悲傷的腔調嘟囔道：“不用怕，反正過不了多久，這隔壁三家就沒有人了。”

　　“那時候我們也要去露宿街頭了。”王亞強嗆了一聲。

　　聽到王亞強這么說，王洪武把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奶奶說：“打死他對你有什么好處？我今天讓強仔去找王老師了，王老師找到了你舅舅，你舅舅家過的很好，他說不定可以幫我們。”

　　“媽，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告訴我們呢？”陳桂花走過來，將老太太攙扶著坐在旁邊的木頭凳子上。

　　“我怕你們不高興，就一直沒告訴你們。再說王老師找到他，他也沒有說什么。看這情形，你們需要親自去一趟，當面向他賠罪。”

　　王洪武說：“他當時就說了沒有我們這門親戚，您現在要我們去找他借錢，他肯定不會借的。都快入土了，也沒有和我們家聯系過，怎么會借錢給我們呢？”

　　王亞強嘟囔著說：“舅爺爺是市長，他一定會大人不記小人過，再說十八萬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什么，市長？”王洪武和陳桂花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墜入了云里霧里。

　　王亞強的奶奶說：“是的，你舅舅在羅川，從工程師做到土地局局長，后來就成了羅川市的市長，現在已經退休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王洪武問。

　　“這都是托別人打聽到的，那年你們父子倆把他和孩子們趕出去，他們一時找不到地方安置，有個孩子發燒，在半路死掉了。后來他在羅川站住了腳，才把我嫂子從國外接回來。那個活下來的孩子也出國念書了，在國外成了家。”

　　王洪武說：“那他會借錢給我們嗎？肯定不會了。”

　　“好歹你去試一下，我們家不是走到絕路了嗎？離最后期限還有三天，到時候推土機一來，這里就坍塌了。我一把老骨頭，死了就死了。推土機把我埋在這土里，還給你們省了一筆安葬費。可你們三個人到哪去住？還有強仔，他都十八歲了，再過兩年就該成家了，你打算讓他去大街上要飯嗎？”

　　“奶奶！”王亞強拉住奶奶的手，婆孫倆抱頭痛哭起來。

　　王洪武點了點頭，說：“好吧，我去試一下。”

　　王亞強說：“我跟你一起去，畢竟，舅爺爺沒有見過我，當年不是我趕他出去的，他一定不會記恨我這個晚輩的。”

　　王亞強的奶奶說：“強仔說得對，舅爺爺不會記恨你的，你多叫幾聲舅爺爺，嘴要乖一點。”

　　最后王家人圍在昏暗的燈光下，開始盤算去羅川市的計劃。

　　盤算來盤算去，都覺得兩個人去的路費太貴了，有些承受不起。另外學校修建期間有很多雜人進出，需要王洪武看守大門。

　　最后于是一致決定，讓王亞強一個人去羅川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