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強站在市政府大門口等了很久，雨終于停了，微風迎面吹來，帶著一陣陣泥土的腥味和梔子花的清香。

　　來來往往的車輛從他身邊經過，最后都停在了市政府大院寬闊的停車場里。

　　停車場旁邊是一個巨大的花壇，上面擺放著各種顏色的花盆。花壇里花團錦簇，種滿了各種星星點點的花朵和喬木。剛剛經過了雨水的沖刷，花朵的色彩顯得格外嬌艷，令他有些眼花繚亂。

　　頭有些痛，他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在發燒。想起從昨天晚上上火車，一直到今天中午，只啃了幾個玉米面饅頭和茶葉蛋?，F在幾點啦？掏出那部純黑色的便宜手機，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半，不多不少在這里足足等了兩個小時。

　　“你是誰？”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王亞強驚了一下，四處搜尋半天，最后將目光定格在離他三米左右的一個老頭身上。

　　老頭個子不高，看上去氣色很好，隱藏在鏡片后面的一雙小眼睛微微瞇縫著，讓人感到深不可測。穿著一件灰色T恤和黑色休閑短褲，上面印著Nike字樣。頭頂光溜溜的，亮得像一百多瓦的電燈泡。

　　“我……我是從柳園市來的，我找盧老市長。”王亞強忙不迭地將行李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對來人說道。

　　“柳園市？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盧老市長的親戚，他是我奶奶的弟弟，我有點事找他，您認識他嗎？”

　　“你找他什么事？”

　　“我們家的房子要被拆了，全家人要被趕到大街上去住了，我奶奶讓我來找他幫幫忙?！?p>　　“他出門了，等他回來我幫你轉告。”老頭說完又瞇著眼睛細看了王亞強一眼，背著手轉身走掉了。

　　王亞強愣住了，眼睜睜地看著老頭閃亮的后腦勺漸行漸遠。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慢慢地蹲下身，將身體靠在行李包上，抱住頭讓自己冷靜了幾分鐘，然后再慢慢站起身。

　　之前站崗的門衛已經下班了，換了另外兩個門衛。

　　其中一個走過來，看到王亞強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問：“喂，你怎么了？”

　　“我……我沒事?！蓖鮼啅姀娙讨纯?，艱難地站起身。

　　門衛說：“我看你一直呆在這里，剛剛那人跟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想找盧市長，他告訴我盧市長出門去了?！?p>　　“哦！”門衛沉默了兩秒鐘，說，“原來是這樣，那你打算怎么辦？我們這里管的很嚴，你不能總呆在這里?！?p>　　“好……我馬上走?！蓖鮼啅姴亮瞬令~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拎起地上的包裹，轉過身慢慢吞吞地朝馬路對面走去。

　　門衛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嘟囔了一聲：“剛才那個就是盧市長，說是親戚卻不認識，搞不懂這些來認親的人?！?p>　　他說完搖了搖頭，回到崗位上去了。

　　王亞強在大街上茫然地晃悠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就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竄來竄去，最后病倒在羅川公園的長椅子上了。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自己被猛獸追趕。一路逃啊逃，逃到一座荒島上?；膷u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就看見沙灘上白白的沙子，沙子上有猛獸走過的痕跡。這時一個美女突然出現了，她長著好看的鵝蛋臉和雪白的肌膚，肩上披著白色披肩，正款款地朝他走過來。

　　“你來這里干什么？”美女問。

　　“來這里借錢?！蓖鮼啅娬f。

　　“借到了嗎？”美女的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陳桂花的聲音。

　　“沒有。”

　　“真是個廢物！”美女說完甩了一下披肩，轉身準備離去。

　　“你是誰？”王亞強追上去問。

　　“我是你媽托人介紹給你的女朋友，既然你沒有借到錢，我們還是不要交往了?！泵琅f完身體一閃，不見了。

　　王亞強嚇得一個激靈，趕忙坐了起來。

　　天已經完全黑了，放眼望去，周圍看不到一戶人家，只看到璀璨的繁星在遙遠的天際閃耀。他捂住燒得發燙的額頭，感覺身上發冷，于是準備從行李包里找件衣服披在身上，卻發現行李包不見了。

　　“該死，行李讓人偷了！”他從長椅上跳起來，顧不得身體發著燒，在四周搜尋了一番，沒有發現包的影子。于是懊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揪住幾根青草，“嗚嗚”地哭了起來。

　　包里除了幾件換洗衣服，還有奶奶的照片、幾個玉米饅頭、茶葉蛋，這是他的全部家當?，F在別說找舅爺爺，連柳園市也回不去了，該怎么辦？他一邊痛哭，一邊捶打自己的腦袋，就著眼淚和懊惱度過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時候，兩個公園管理人員發現他臥倒在地上，以為他死了，連忙給派出所打電話。派出所派了兩個人過來，發現他還有一息尚存，就叫了一輛三輪車，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人民醫院搶救。

　　被一群救死扶傷的醫生經過一番折騰，王亞強總算蘇醒過來了，他覺得身上有了一點力氣，便起身準備離開。

　　負責收款的女員工見他想走，連忙走過來：“你的款還沒付，一共是一千兩百塊?！?p>　　王亞強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腦勺，說：“可是我沒有錢，等我回家再給你們匯過來行嗎？”

　　“不行，你要走了我們到哪去找你？都像你這樣不付醫藥費，醫院就要關門了。”

　　“那……怎么辦？”王亞強傻眼了。

　　“你家在哪里？我們派人跟你去取。”女員工說。

　　“我家不在這，在外地?！?p>　　“那更不能讓你走了，你打電話，讓你家里人把錢匯過來，或者讓你朋友送過來?！?p>　　女員工說完，叫了兩個保安過來把王亞強攔住了。

　　一些病人圍過來，紛紛看熱鬧。

　　王亞強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起來：“我的手機和錢包被偷了，在這里也沒有朋友?！?p>　　保安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拎了起來：“親戚呢？你難道一個熟人都沒有，那你來這里干嘛？”

　　“有一個親戚，但他現在不在家?！?p>　　“他家里一定還有其他人，給他家打電話?！北０舱f完把自己的手機遞給王亞強。

　　王亞強說：“你自己打吧，找市政府的盧市長，他是我舅爺爺。”

　　周圍的人一聽，紛紛議論起來：“盧老市長是他舅爺爺？我看不像！”“這八成是有精神病，聽他口音，應該是從外地來的！”“其他省又扔精神病到我們這兒來了？”

　　“盧市長是你舅爺爺？你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保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王亞強說：“是真的，我是來找他借錢的，我們家的房子要被拆了，可他不在家。求求你們，讓我走吧，我回去一定把款給你們匯過來！”

　　“你就打一個試試，用座機打，死馬當活馬醫?！迸畣T工對保安說。

　　“那好吧！”保安說完，用座機打過去，市政府的接線員讓他等一下，說這會正在忙。

　　等了大約三分鐘，保安再次打過去。

　　這次是另外一個接線員，說盧市長不在家，出國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王亞強徹底傻眼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發瘋般哭嚎起來。

　　“怎么辦？”保安也傻眼了，問女員工。

　　“這事得跟主任匯報一下?！迸畣T工說完，撇下王亞強，“蹬蹬蹬”朝樓上跑去。

　　過了一會兒，她帶著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領導模樣的人下來了。

　　那人走到王亞強面前，盯住他看了看，說：“既然是派出所把他送到這里來的，就再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吧！”

　　“那醫藥費怎么辦？”女員工問。

　　“讓派出所出份報告，找上面報銷，讓他們別再送精神病人到我們這邊了。”領導模樣的人說完，上樓去了。

　　“好吧，把他送到派出所，把這份醫療單據拿去找他們開個證明回來?！迸畣T工無奈地搖了搖頭說。

　　“好咧！”兩個保安說完一邊一個架住王亞強的胳膊，把他架到停在門口的面包車上，往羅川派出所開去。

　　王亞強被帶到派出所后，兩個民警把他帶來一個專門關精神病人和流浪漢的院子里，和一群渾身臟兮兮臭烘烘長滿虱子和跳蚤的人關在了一起。

　　當天晚上，一輛大貨車開到院子門口，車上下來幾個警員，把王亞強和一群精神病人流浪漢趕進黑黝黝的貨車車箱內，一路往郊區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