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是知道什么。
陰玉這么冷門又邪門的東西,當初連夜漓一時都沒聯想起。
時英望著華莎的背影沉思。
“把二皇子交到她手里,真的安全嗎?”夜漓疑慮。
“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鶴青寬慰。
皇后忽然大赦天下,也處處透著古怪。
“為何將陰玉之事告訴她?”夜漓調轉槍頭,質問時英。
“你們有事相求,又問而不答,總不能在那兒干耗著吧?”時英眼皮輕翻。
夜漓嘟囔:“誰知道她是不是有別的什么目的。”
時英瞟了她一眼,不客氣地回懟:“你不也有別的目的么?”
鶴青出來打圓場:“好了,走吧。”
竹七問:“去哪兒?”
光祿觀不愧是皇觀,一整個煙熏繚繞,香火鼎盛,來往善男信女不計其數,摩肩接踵,都快將門檻踏破了,也是,西虞皇帝崇尚求仙問道,子民中的信徒自然也不會少。
入觀后,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放慢腳步,裝作來觀里朝圣的香客。
夜漓望了一眼那些虔誠叩拜的百姓,隨口說了句:“按西虞傳統,這里的人不是都應該信鬼王么,怎么又拜起神佛來了?還真是上行下效。”
這時,一中年老道從他們身邊經過,無意間聽到夜漓的話,停下腳步,雙手十合行禮道:“這位居士何出此言?”
夜漓反問:“我說得不對嗎?”
老道士想了想,撫須笑道:“對,也不對。”
“哪里不對了,”夜漓見那老道長著一張四方臉,留著兩撇小胡子,一臉尖酸刻薄像,忍不住與之一辯:“難道不是你們皇帝老兒離經叛道,連祖上傳統都可以拋下,一心求登仙境,也不看自己當不當得起,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老道士沒想到西虞國內有人敢這么數落皇帝,于是說道:“登天之路漫漫,其修遠兮,道阻且長,非異于常人之意志不能堅持,若為凡人,難免受生老病死之苦,為七情六欲所困,要想跳脫六道輪回,唯有向上追求超越,此乃人之本性,豈非汝之所望耶?”
夜漓聽他“之乎者也”文縐縐地說了一堆,最后還反問她一句“難道她不想做神仙嗎?”,擺明就是諷刺她假清高,明明自己境界不夠,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
這么說話她就不愛聽了,立刻出言譏諷:“道長說得沒錯,可惜這天上的神仙追尋的是命源,是佛理,是天道,不是長生不老,也不是凌駕于萬物之上,須知得道成仙只是結果,是施恩眾生,積德行善過程中的收獲,而非目的,你們的皇帝一介修仙之人,居然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看不穿,修得是哪門子仙吶?身在高位,不好好勤政愛民,豈非本末倒置?”
“你...”老道覺得夜漓蠻不講理,但似乎又無法反駁,只好說道:“陛下為成仙,付出了很多努力,又豈是你能置喙的?”
“他付出了什么?”夜漓繼續冷嘲熱諷:“不過就是投胎投得好,做了皇帝,有了這潑天的權勢富貴,可以任由他揮霍錢財,大興土木,為所欲為,置百姓于不顧,上天若是連這樣的人都收,那離天塌也不遠了。”
“你!”老道士被氣得不輕,朝她吹胡子瞪眼:“你,你怎敢如此詆毀陛下!”
“怎么了,敢做還不讓人說了...”夜漓只顧自己說得高興,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鶴青只得及時阻止她繼續口無遮攔。
鶴青禮貌地說道:“道長見諒,我這位朋友是個癡人,看那些經書典籍看傻了,專愛同人論道,還請道長不要放在心上。”
夜漓不滿地捅咕了他一下,努努嘴,似嬌似嗔,鶴青心弦一動,表面波瀾不驚。
“哦...原來如此,”聞言,老道士的臉色才算是稍稍緩和一些,扶須道:“道不辮不明,理不說不清,若只是探討真理本義,倒也不是容不下不同的聲音,畢竟每個人對大道真理的理解力不同,層次也不同。”
夜漓暗中嗤之以鼻,這老道士倒是會給自己找臺階下,她冷眼瞧這道觀,除了氣派些,倒也無甚特別,看不出異常來。
這時,竹七的肚子發出一聲響亮的叫聲,他尷尬地撓了撓頭。
“一大早上,還什么都沒吃呢。”竹七小聲囁嚅。
老道士說:“那正好,膳堂剛剛開飯,爾等可以去用些飯,吃完就走吧。”
夜漓問:“為何要走?我們才剛到,還沒在你這道觀里好好熏陶一下呢。”
老道士知道夜漓又在諷刺她,懶得辯駁,只說:“后日鬼祭大典將在此舉行,所以從今天下午開始,道觀就要封了,會有禮部的監祭官,功德司禪師、護法,以及府尹衙門的人來清掃布置祭祀臺,準備祭品以及演練鬼祭當天的流程。”
“哦?”夜漓神色詭秘:“那我們還來得真是時候。”
便是臨近飯點,光祿觀內還是不斷有朝圣者涌入,在靈殿底下,對著三圣像叩拜。
觀這些信徒,同樣生而為人,所處同一個世界,所愿卻各不相同,有求功名利祿的,有求家財萬貫的,有求風調雨順的,還有的只求能吃飽穿暖、無病無災,活著,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奢望了。
一位看上去年紀并不大,頭發卻已經花白的婦人上完香,跪下來連磕了好幾個頭,口中不斷祈禱:“祖師在上,我家相公因犯了一點小事,被判入獄,幸而皇后娘娘仁慈,大赦天下,將他放了出來,但他回家的路上,人卻不見了,已經一夜未歸了,家里人這會兒都出去尋他去了,希望各位圣人能保佑我相公平安歸來...”
另有一皮膚黝黑,身軀魁梧的漢子跪求道:“家中小妹,年方二八,剛與人說了親,人就失蹤了,我知道,爹娘要將小妹嫁入商賈世家做小妾,她對婚事不滿,小妹性子烈,可別想不開尋了短見才好,求三圣保佑則個...”
煢煢孑立,收入眼中的是這世間人生百態,踽踽獨行,可嘆碌碌塵世,一生苦短,盡是蒼涼。
夜漓忽然覺得,做人也沒什么趣味了。
膳堂放飯,每人一碗小米清粥,一碗豆腐白菜,童叟無欺。
他們當中只有竹七在認真吃飯,三兩口就把粥給喝完了,就跟倒進肚里去似的,他張嘴的瞬間,夜漓甚至都能看到尖尖的蛇牙和紅信,不禁翻了個白眼。
竹七吃完,戀戀不舍地舔了舔碗,恨不能把碗都吃下去,時英把她的粥推到竹七面前,說:“我的你也吃了吧,我不餓。”
“真的嗎?”竹七喜出望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粥碗,饞涎欲滴。
這時,曹杰端著飯食朝他們走來。
“曹兄?”鶴青道:“你怎么在這兒?”
曹杰往他們邊上一坐,四下張望,招手示意他們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我是追著棺材來的。”
“啊?”夜漓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安息街失蹤的棺材被運到這里來了?”
曹杰點頭,小心謹慎道:“是這樣的,我去安息街走訪后得知,那里的鋪子不斷有棺材失竊,又沒有官府愿意管這檔子事,日子久了,店主哪里肯一直做這樣賠本的買賣,但做喪葬生意,又不能不賣棺材,于是幾家店鋪聯合起來,商議著要抓偷棺材的小賊。”
“其中一個店主想了個辦法,將幾家的棺材都歸攏到一個大屋里,派人日夜看守,讓那偷盜之人遍尋安息街也找不到幾副棺材,只能去這個地方下手,守了幾日,果然,一夜,此間大屋的門被打開了,似乎有什么東西探進來...”
曹杰說得繪聲繪色的,讓人不由得沉浸其中,仿佛身處那個昏暗又擺滿了棺材,陰森恐怖的房間里。
“留守之人不知對方來歷,不敢出聲,只躲在暗處,看對方抱起一口棺材,然后他就發覺不對,嚇得牢牢捂著嘴,差點憋死,在月光的映射下,對面墻上,只有豎起的棺材留下的倒影,卻看不到那偷盜者的影子,就好像棺材長腳自己走了一樣。”
“而且偷盜者竟然不止一個,在夜幕遮掩下魚貫而入,一個接一個,高矮胖瘦都有,樣子奇形怪狀不說,進門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門,打滾進來的,爬進來的,還有一飛入就貼在房頂上的,跟蝙蝠似的,過來一會才從屋頂上掉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房頂上落下一坨爛泥,直到這坨爛泥拖著棺材動起來,才發現原來是個會動的...”
夜漓與鶴青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表情難以捉摸,夜漓說:“呃...會不會是那個看管棺材的人看錯了?畢竟黑燈瞎火的...或者是他監守自盜,與那盜賊串通一氣,然后編了這么一個故事”
曹杰說:“不會,那看守之人在大屋里躲了一夜,偷盜者全都走了,他也不敢出來,直到天大亮了,幾家店主走進屋內,看到他還抱著個桌腳,捂著嘴坐在地上,似乎是嚇傻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斷斷續續把昨晚看到的事給說了出來。”
夜漓又說:“要么他其實睡著了,做夢夢到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么,東西丟了,他又怕擔責任,所以給自己找理由和借口。”
“縣衙審過了,看樣子,不太像是說謊,”曹杰若有所思:“只是太過志怪奇談,確實引人懷疑。”
“但若不是妖怪,又有什么人會偷棺材呢?”
“曹兄多慮了,”夜漓笑道:“這世上哪有妖怪?難道你見過?”
曹杰愣了愣,隨即笑了笑,搖搖頭。
“那不就是了,”夜漓繼續打馬虎眼:“我看一定是有人想搗鬼。”
“后來呢?”鶴青問曹杰:“曹兄怎么會到觀里來的?”
曹杰繼續說道:“一計不成,幾位店主正商議對策,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到他們面前,擲了個錢袋子,隨后一言不發地走了,店主們打開一看,里面居然是一袋子錯刀。”
夜漓問:“錯刀是什么?”
曹杰解釋:“錯刀是一種錢幣的別稱,西虞和中原一樣,除了可以用金銀做交易,官方還會自鑄錢幣,因為錢幣的樣子像暗器中常見的那種小飛刀,因而得名。”
“哦?”夜漓眼中閃過一絲興奮:“是來付棺材錢的?”
“怪就怪在這里,”曹杰壓低聲道:“錯刀是一種極為古老的錢幣,因為鑄造工藝繁瑣,現在早就不用了,官府也不會再造,一般回籠到皇庫后,就會被銷毀并重新熔鑄,當然民間也有不少人家還留著少量錯刀做紀念,正因為不再流通,這些錢幣才有了收藏的價值,但是能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錯刀,實屬罕見!”
他繼續說道:“我也是暗中觀察,碰巧看到這一幕,覺得稀奇,悄悄尾隨書生到此,只是到了光祿觀附近,那書生就忽然不見了,我想他是不是偷偷潛到觀內,于是便來一探究竟。”
夜漓思索片刻后說:“這里下午就要被封了,不管怎么樣,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曹杰馬上說:“我知道有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光祿觀是道觀中標準的五行八卦式,中軸線上分別設有三清殿,混元殿和斗姆殿,兩邊則分布著丹爐房,膳堂,靜室及道士們居住的房屋瓦舍,膳堂的左側高墻圍筑,用于通行的門被封著,門的另一側是供奉祭祀的殿堂和齋醮祈禳的壇臺,也就是本次鬼祭大典舉行的地方,此處先于道觀其他地方,早早就禁止入內了,但仍然可以沿著回廊通到后院。
他們從膳堂后門出來,沒走多久,鶴青忽然停下腳步,示意他們藏起來,只見萬錦年并一眾玄宗弟子從正門進來。
其中有一個身著青衣,頭戴儒冠,作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混跡在玄宗弟子之中,雖然遠遠的看不清容貌,但觀其身形背影,清癯挺拔,不落俗塵,與身旁那群蠢貨相比,更是迥然超凡。
書生?
莫非是曹杰說的那個?
于是問:“是他嗎?”
曹杰生長脖子瞄了一眼,又下意識地躲好,說:“單看身量,應該就是。”
他是什么人?怎么會和萬錦年走到一起?夜漓滿腹疑惑。
“話說...”曹杰忍不住發問:“我們為什么要躲?”
“沒什么,”夜漓三言兩語地解釋道:“我與那宗主在中原時有些舊仇,倒也不是怕了他,這不是不想惹麻煩么。”
“幾位居士在這兒做什么?”一個小道士不知何時站在幾人身后。
“觀內已經開始清場了,各位如果沒什么事的話,用了膳就請離開吧。”小道士趕客。
未免鬧出動靜,引起萬錦年的注意,夜漓當機立斷,迅速用攝魂術控制住了小道士,礙于曹杰在場,她使得很隱蔽,走到小道士面前撒嬌道:“道士哥哥,人家迷路了,你能給人家帶個路嗎?”夜漓故意捏著嗓子說話,聽得人頭皮發麻。
那小道士前一刻還薄紅上臉,后一刻眼神便迷離了。
夜漓忽感背脊一涼,只覺身后有一道目光向她射來,心虛回頭,發現鶴青正用一種幽怨的眼神打量著她。

時宿雨
先更新再修文T T 雖然卷一快完結了,但這章更完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還有很多線索懸而未決 比如皇后為什么大赦天下、書生是誰偷棺材什么目的、二皇子結局如何、和皇后很像的人魈是什么情況、皇帝和國師到底身處何處,華莎公主是誰為什么纏著鶴青,以及《古國篇》這個副本里所有出場人物的結局等等 套下太大,自己兜不住了哈哈哈 感覺我是一邊碼劇情一邊和主角一起破案 鬼祭大典結局引向什么,很快便能揭曉啦,拭目以待吧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