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國師的話,夜漓不禁懷疑:“你說,光祿觀內建塔,是真有其事嗎?若是真的,這塔又會造在哪里?”
夜漓一邊問一邊信步探查,自從進了這皇觀,她就覺得觀內有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穿過三清殿煙熏火燎的香爐便是膳堂,膳堂邊是祭臺,祭臺后是靈殿,再往里面就是道士住的瓦舍了,當中有一片湖,算不上大,卻看不出深淺,沿著池塘邊走,這股異常的氣息就越發明顯。
鶴青不說話,只默默陪在夜漓身旁,見她鬼神神差般伸腿去點池面,才終于問:“你是懷疑國師說的塔,建在水下?”
也是,光祿觀就這么大,放眼望去,根本就沒有什么塔,如果真的要建,那就只能是在這片湖底下了。
“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夜漓還是不理解:“建塔可不是個小工程,聲勢浩大,萬一暴露怎么辦?“
鶴青望著湖面,默然不語。
這湖除了光禿了一點,乍眼一看并無特別之處。
不像金陵城里的湖,兩岸都是水草搖曳,綠柳成蔭,花團錦簇的,而這片的周圍卻幾乎什么也沒有,偶爾冒出來幾簇雜草也是焉焉的,還立著些形狀各異的死木,遠看像假山,走近了一瞧才發現都是枯死的樹,表面焦黑,已經是死得透透的了。
之前匆匆路過,沒有注意到這些奇怪之處,本該臨水而生的東西仿佛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去了全部生機。
湖面風平浪靜,平靜過了頭,一絲漣漪都看不到。
這意味著水下似乎和水上一樣的沉寂,想必也是沒有什么活物了。
看來有必要潛下去看一看了,夜漓與鶴青同時看了對方一眼,默契點頭,取下鞋襪,齊齊跳入湖中。
湖水比想象中的要深,底下很黑,幾乎目不視物,夜漓開啟龍魂,才稍稍適應了一些,鶴青就比較麻煩了,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夜漓見他一人在那兒抓瞎,便游到他身旁,牽著他去往湖底更深處。
果然,湖底下除了泥沙和石頭之外,什么也沒有,游了好一陣,別說魚了,正經連一水草也沒有。
夜漓再次本能得感到些許異樣,又將鶴青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又過了一會兒,鶴青也終于習慣了水下的昏暗,能看清一些了。
他伸手指著湖底。
順著鶴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深幽的湖底有一絲微光透出,和陰玉散發的光暈有些相似。
難道說...
夜漓與鶴青加快速朝亮處游去,眼前的光暈越來越大,他們離湖底也越來越近,所有的視線都被那抹光亮吸引了,根本沒注意周圍的變化。
直到夜漓感覺她的衣角似乎被什么東西勾住了,怎么扯都扯不開,只好回頭看。
接著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身旁離里她不到三尺遠的地方,就是一個水下寶塔,而他們剛剛就是從寶塔的側邊游過去的。
塔雖然建在水下,造得倒是有模有樣,寶頂飛檐覆體,一樣都不少,塔身上還開了窗欞,每層共八扇。
最驚悚的是,每扇窗欞上都掛著人魈!
它們全都閉著眼,不吐泡泡,沒有任何氣息,就像咸魚一樣掛在那里,一動不動,數量之巨讓這座寶塔看上去活脫脫就是一個水下墳場!
劇烈的惡心加反胃直擊天靈蓋,如果不是在水里,夜漓可能當場就嘔出來了。
一旁的鶴青氣息一下就亂了,顯然也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到了。
他看上去堅持不了多久了,但陰玉還沒有找到。
現在夜漓已經完全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了,她發現那光暈的位置應該是從塔中心發出來的,如果想找,則勢必要進塔。
這么做就很冒險了,雖然不知道這些人魈為什么處于昏睡狀態,也許是他們受到了什么控制,夜漓曾聽聞凡間有不少神秘的部落族群有養濕尸的習慣,所以這也許是保存人魈肉體的一種方式,執陰玉之人,找到了催化人魈的新方式。
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醒來!
如此多的人魈如果同時蘇醒,夜漓沒有把握能安全逃離,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將鶴青送上岸,自己再下來找。
“咳咳咳...”鶴青差一點就失去知覺,被夜漓撈上岸后,趴在岸邊劇烈咳嗽。
他尚未完全緩過氣,便激動地問:“剛剛那是什么?!”
現在還沒有找到一種方法,可以使已經異化的人魈逆轉,這么多人魈就是這么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夜漓思忖,表情嚴肅:“我的猜測是,因為我們毀了樹洞,又填了古井,所以這幕后之人就將人魈的老巢搬到這里來了。”
所以那道士才會因為異瞳要將陰玉占為己有,而與他發生爭執,因為陰玉此刻確實在觀內。
夜漓又想到那些跪在三清殿前祈禱的凡人,頓時打了個機靈,與鶴青異口同聲:“皇后!”
“原來所謂的大赦天下,是這個目的!”
先前死了那么多人魈,要需要制造新的來補充,有什么比牢里的囚犯更合適的呢?
“你先休息一下,我再下去看看。”夜漓對鶴青說。
話音未落,面前的鶴青神色卻是一變,忽然一把將夜漓拉入懷中。
“怎么了?”想起府衙牢房里,深夜互訴衷腸的場景,夜漓害羞起來,還以為鶴青是在擔心她。
”放心啦,我水性很好的,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她正自作多情,鶴青卻在她耳邊說道:“噓...有人在監視我們。”
“監視我們?”夜漓頓感沒趣。
“他就躲在枯樹后面。”鶴青謹慎道。
那看不清面容,只露一只眼睛,死死盯著你的感覺真的很詭異。
夜漓也警惕起來,與鶴青面頰相貼,湊在他耳邊問:“是什么人?”
“好像...好像是...”前一刻鶴青還不能肯定,下一刻瞪大了眼睛:“是那個書生!”
“書生?可曹杰不是跟著他嗎?“夜漓連忙回頭,只見枯木旁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他要跑,快追!”夜漓知道自己打草驚蛇了,連忙拉著鶴青追了上去。
書生身法極快,幾乎是一晃就不見了,夜漓與鶴青使出全力,只能勉強跟上,但他似乎也并不急于擺脫他們,反而是想引他們去什么地方,所以每每就在夜漓與鶴青以為自己跟丟了時,又總能發現書生的行蹤。
追了一會兒,他們終于發現書生的目的,于是改變策略,掌握主動。
既然書生是故意讓他們追上的,那就反其道而行之,讓書生依著他們的動線走。
這個計謀很奏效,很快書生便無處躲避,只能藏身靈殿中,夜漓與鶴青滿心以為可以收網,悄然靠近,一打開門卻發現里面什么也沒有。
除了雜亂擺放,被竹七吃得零零落落的供品之外,殿內就只有兩尊鬼王像聳立在那里。
石像被打造得猶如神跡,每一個細節都刻畫得如此生動,呼之欲出,尤其是那雙眼睛,猶如鬼王親臨般凝視著你,讓人望之生畏,身體不由地一僵,從心底里透出恐懼。
夜漓其實是有點害怕洛梓奕的,這一點她從不否認,盡管她時時都表現出對洛梓弈的不恭,不過是仗著洛梓弈不會真對她怎么樣。
這種害怕一半是源于...害怕,就是真的害怕,洛梓弈各方面都深不可測,夜漓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底線和極限在哪兒。
另一半則是出于對力量的崇拜,或者說,感激。
是的,雖然夜漓從不掩飾她對鬼王之位的野心,但她不得不承認,正是有了洛梓弈的鎮守,才有了冥界這五千年來的相安無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現,冥界現在可能仍舊處在一個失序的狀態中。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很想成為鬼王,只是鬼生太漫長了,總要找點事情來做,消磨一下時間,不能和洛梓奕一樣整天就只知道把自己灌醉吧,有個目標也好。
既然他是冥界最厲害的,那就把他當成目標吧。
夜漓一直是這么想的,六百年來面對夜漓無休止的挑釁,洛梓弈從沒在意過。
他對夜漓的縱容給了她游走在規則邊緣的特權,但鶴青出現后,這一切就都變了。
“去哪兒了?”夜漓四下尋找,一無所獲,焦急道。
這時,背后的鶴青忽然大喊一聲:“小心!”
夜漓腳下泛起金光,一瞬間磬鐘聲和梵音一齊襲來,讓她頭疼欲裂,靈魂仿佛要被抽離,視線逐漸模糊,身上猶如壓了千斤之重,無法直立,只能佝僂著身子蹲下。
搖搖欲墜之際,夜漓覺得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被推倒在地。
接著便是“哐當”一聲,重物落地,在強光的照耀下,夜漓勉強睜開眼,見鶴青被關在籠里,而地上金印所繪,是混元滅煞陣。
“鶴青!”夜漓連忙撲過去,想將金牢掀開,手剛觸碰到就被彈開了,如同身受雷霆萬鈞之擊。
“夜漓!”鶴青自己身陷囹圄,卻還掛心她:“你怎么樣?”
“我,我沒事。”夜漓勉強爬起來。
“你別過來了!”鶴青擔憂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漓束手無策,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仿佛要炸開一般。
一個凡間小國怎么會出現這種高階的滅煞法陣?
她越想越不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
最初對書生的印象是出自曹杰之口,他在安息街用早已不再流通的古國錢幣買了大量棺材,之后又在膳堂門口遠遠瞧見過一次背影,再就是剛剛的湖邊枯木后了,怪的是他們明明一路追蹤至此,眼看著他進了靈殿,現在卻消失了。
夜漓額頭逐漸滲出冷汗,這個書生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猛然抬頭看向鬼王像,瞳孔劇烈收縮。
徐然,夜漓垂下眼簾,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既然來了,就現身吧!”她朗聲道。
見周圍沒有動靜,夜漓又提高了聲調:““藏頭露尾,有失身份啊,鬼王殿下!”
話音剛落,只見周圍青銅獸形燈座上的燭火沒來由地明滅了一下,鬼王像的眼珠子動了動,石屑簌簌落下,一個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墻面上,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眼尾似是被胭脂浸染,透著幾分妖冶,不是洛梓奕又是誰。
聯想到陰玉和近來西虞國內發生的一切,夜漓疑心大作,不顧一切沖過去,一把抓起洛梓奕的衣領:“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難道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洛梓弈一出現周圍的氣息都冷了不少,眼瞳如深潭般漆黑,閃爍著寒光,垂眸看著她。
是了,只有這樣,這一切才說得通啊!
“你瘋了嗎?身為冥界之主,竟做出這種危害蒼生的事...”
“放開。”洛梓奕冷冷開口:“我讓你放開!”
夜漓在他的威壓之下松開手。
“你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么?!”夜漓的聲音顫抖了。
她知道洛梓奕瘋,但沒想到這么瘋。
即便他是鬼王,如此倒行逆施,也是會被懲罰的,就算他坐擁陰兵陰將無數,也無法逃脫這種審判。
夜漓失神自語:“陰玉是你的魂器,這世上誰能動你的東西,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我甚至在想你會不會有事,冥界會不會已經亂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追到這里...”她說不下去了,激憤到了極點。
洛梓奕從不辯駁,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夜漓。
“你要怎么樣,才肯放了他?”一股最深的恐懼從心底蔓延,夜漓這才意識到,先前的不過是小打小鬧。
“事到如今你還要反抗嗎?”他指著牢籠里的鶴青說:“只要你跟我回冥界,我就放了他,否則的話...”
他握拳為爪,地上的法陣立刻金光大作,鶴青跪倒在地,痛苦地蜷起身子,抱著頭,可以看出他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卻硬撐著不發出任何呻吟。
“住手!”夜漓大喊一聲,撲向洛梓弈,抓住他的胳膊:“住手!他只是個凡人,你難道要破壞你自己立下規矩?這么做,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洛梓奕凄笑:“我還怕什么報應?”
“你難道看不出這是滅煞法陣嗎?夜漓,別自欺欺人了,他先前確實是凡人,但看看他現在,看看他右眼下藏著的東西,他若還算是凡人,又怎么會受滅煞法陣影響?我便是殺了他,也只能算是斬妖除魔,替天行道!”
“你!”
“這都是因為你啊,”洛梓奕笑得更加陰郁了:“以他的命格,本可以修行得道,飛升成仙的,因為你的出現他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夜漓內心震動。
“如果不是為了救你,他就不會催動體內的蠱蟲,不會和草鬼合二為一,夜漓,是你,是你把他害成這個樣子的,你受訓成為朝生使者學的第一課是什么?人鬼殊途!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反抗嗎!”洛梓奕步步緊逼。
夜漓轉頭看向鶴青,眼中擎滿了淚水。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無助地喃喃道。
“夜漓,”鶴青的眼眶也紅了:“你不要聽他的,不要跟他走!這不怪你,我沒事的,我真的沒事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被鶴青一喊,夜漓立刻醒過神來,心頭涌起無限勇氣和意志。
她慢慢站起來,渾身邪氣四溢,猩紅的閃電爬上她的右手:“若我偏要反抗呢?”
“怎么?”洛梓奕意味深長地她:“又想跟我動手?”
“你忘了你身上的拘魂咒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夜漓更篤信洛梓奕即使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決計脫不了干系。
“夜漓,”他冷嘲熱諷:“你就這么想成為一個凡人嗎?”
洛梓奕字字誅心,說到這里,忽然湊到她面前,蒼白的臉顯得原本洇紅的眼角更紅了,聲音聽上去竟幾分哽咽:“為了他,你連死都不怕嗎?”
“夜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鶴青聽出些端倪來了。
夜漓咬著牙說:“怕什么,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洛梓奕看著她,眼中起一陣霧氣,過了好一會兒又恢復往常的冷酷。
“這么說,你是說什么都不會跟我走了?”洛梓奕語氣帶著明顯威脅的意味。

時宿雨
相逢即是緣哈哈哈 我隨意更,你隨意看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