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
眼見她按耐不住,情急之下,鶴青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往自己身邊輕輕一帶。
“去逼問他們陰玉的下落啊,你也不想有更多人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吧?”夜漓這會兒心頭火起,很自然地被鶴青摟著,都沒顧得上害羞推搪。
自作孽不可活!她倒要看看,這些愚蠢的凡人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自己送入絕境的。
鶴青也沒覺這個姿勢有何不妥,就這么半摟半抱著,說:“現在還不能出去,我師父還在找我們,說不定就在外面。”
“可他們根本沒有追來,就是來了我也不怕。”夜漓一雙秀目瞪得滾圓,小臉氣鼓鼓的,模樣倒有幾分嬌俏可愛,鶴青一下子就愣住了,才發現他們離得如此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鶴青慢慢松開手,似乎還有些戀戀不舍,與夜漓四目相對,表情均有些不自然,鶴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起來:“夜漓,現在出去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你看,離明日鬼祭大典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現在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只要緊盯他們的動向,就一定能把事情查清楚。”
果然,鶴青只是寥寥幾句,就將夜漓的夾雜著邪念的怒氣給熄滅了。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你們什么人?!”門外的異瞳和道士闖進來。
原以為自己藏匿得很好,卻因小小的爭執就這樣暴露了行蹤。
訝異之色在夜漓臉上轉瞬即逝,隨即露出一絲冷笑,既然這樣,就沒有理由不動手了。
異瞳似乎是被她的氣場給鎮住了,呆立在原地,道士的反應就快很多,見情勢不妙,轉身就跑,喊道:“來人!有人闖觀!”
但是他那半跛的狀態又怎么跑得遠呢,瞬間就被夜漓的魂鞭追上,猩紅的魂鞭纏繞在他的腳踝,他仍往前跑,立刻便栽在地上。
“來人啊!快來人啊!”道士很執著,即便是被抓了還是拼命喊人。
“閉嘴!”夜漓喝道,話音剛落,身形便瞬移到道士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讓你閉嘴!”
道士并沒有閉嘴,他看上去老實木訥,實在倒是很頑固,被掐的青筋暴起,面色通紅,仍不放棄呼救,這讓夜漓很是惱火。
果然沒過多久,這邊的動靜就引來的追兵。
凌亂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鶴青眼疾手快,在大隊人馬沖進來前,拉著夜漓翻墻逃走了,等萬錦年、衛云長等來到舍內,哪里還有他們的蹤跡。
“人呢?”衛云長問。
道士捂著脖子,臉漲得通紅,咳得說不出話來,勉強指向西面圍墻。
衛云長大手一揮:“給我追!”
玄宗弟子一個個飛檐走壁,把禁軍都看傻了。
但奇怪的是,接下來無論他們怎么找,把光祿觀里里外外都翻了個遍,卻還是找不到夜漓與鶴青,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萬錦年又來到青龍升天的地方,路過成片的瓦舍,走了一段,發現一間茅屋,覺得這地方造得奇,在一個獨院里,周圍什么也沒有,光禿禿的,路都沒鋪好,地上都是灰泥,只隨意放了幾塊石頭,好讓人踩著通往茅屋,門口站著兩個道士打扮的人,看上去比常人要魁梧許多。
“這里面是什么?”萬錦年問。
他剛要走過去,就被衛云長給攔住了。
“閣下未免也太不見外了,什么地方都敢闖,”衛云長冷聲道:“這里是皇觀,你雖是皇后娘娘請來的客人,也不能肆意妄為吧?”
他見萬錦年雙眼緊盯著茅屋似乎仍不死心,又說:“你之前非要進靈殿,已是于理不合,結果呢?里面什么都沒有,我西虞雖不比中原富庶,但也不是全無規矩的。”
“我敢保證,那里沒有你要找的人,至于其他的,就與閣下無關了。”
聽衛云長如此說,萬錦年當下也就不好再多言語了。
二人未曾想到,兩雙眼睛正透過茅屋的門縫,將屋外一切盡收眼底。
見衛云長和萬錦年帶著禁軍和玄宗弟子離去,夜漓這才暗中舒了口氣。
身后,手腳被綁著的國師開口了,他很敏銳,沒有問他們被何人追殺,為什么被追殺,反而問:“你們是怎么擺平門口守衛的?”
他要問的顯然不是如何擺平,而是如何悄無聲息得擺平,那自然是夜漓攝魂術的杰作。
國師在這個地方被囚禁了這么多天,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消瘦后倒顯得越發蕭肅清舉了。
夜漓嘻嘻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大人可真是叫我們好找啊,將我們聚集起來,自己卻不見了,害我一直擔心事兒辦成了找不到人領賞。”
國師知道夜漓有所保留,不肯透露,也就沒有追問,眼睛一亮:“你們找到陛下了?”
看來這國師倒是真的一片衷心,念著皇帝安危不假。
“最近發生太多事了,我們雖一直在打探,但...”鶴青頓了頓說:“但調查頻頻受阻,所以還未有眉目。”
他走上前說:“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不知國師大人可愿把你知道的,再同我們講一講。”
國師嘆氣,眉宇間一縷愁怨:“該從哪里說起好呢...”
“大人,”夜漓略顯不耐煩:“你就不要遮遮掩掩有所保留了,反正你現在被關在這里,哪兒也去不了,想做什么也只能由我們代勞,不如都交代了吧。”
“可以先同我們說說皇后的事。”鶴青似乎并不著急,如往常一般柔聲細語。
國師在他們的一唱一和之下,猶豫再三,終于說:“你們也發現皇后娘娘不對勁了?”
他又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悲戚,嘆得花都謝了,水都流盡了。
接著,國師便開始講述:“我剛來西虞時,人生地不熟,又舉目無親,自己也是滿腹失意,覺得被父皇拋棄了,整個人都很低落,不怎么同人說話,也不怎么吃東西,幸得皇后娘娘不棄,對我多加照拂,為此還招至不少閑言碎語,但她卻并不在意。”
“娘娘對陛下用情至深,陛下卻始終忘不了為他殞命的陳美人,這么多年她早就心灰意冷了,好在我來到西虞之后沒多久,她就懷上了太子,這對她多少算是一點慰藉...”
“說起來,陛下之所以到了晚年,開始沉迷求仙問道,也是因為思念陳美人所致,他認為陳美人心地善良,為人寬厚,又生得這般美貌,死后一定是去天上做仙子去了,卻獨留他在這渾濁不堪的人間,心中怨憤不平,一心想隨了她去。”
“起初陛下還只是行一些辟谷,冥想,養身練氣之法,如此修行了幾年,卻未得任何神啟,也未逢任何仙緣,時間一久,陛下就越來越沒有耐心,他開始走一些旁門左道,豢養方士,篤信術師之言,服食丹藥,耗費大量財力物力,大肆興建皇觀,后來更是變本加厲,索性連政事都不大理了,也不上朝,天天住在皇觀里,文武百官接二連三諫言,他都充耳不聞,一心只想成仙,有一次被逼急了,罵道:‘我當初就是聽了你們的話,才連美人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臣們心知肚明,見陛下翻舊賬,便不敢再多說什么,轉頭央求皇后娘娘去勸阻陛下,娘娘也很為難,她與陛下乃是先帝賜婚,感情本就不深,明知陛下不會聽她的,但娘娘耳根子軟,心也軟,禁不住大臣們軟磨硬泡,終于還是答應了。”
“結果陛下卻以后宮干政,德行有虧為由,將皇后禁足,雖未廢后,但也差不多了,最終帝后失和,致使朝堂更加紛亂不堪...”
夜漓與鶴青互望一眼,心中唏噓,真是千人千面啊,這國師口中的皇后,和二皇子描述的,還有他們親眼看到的,是如此不同。
她直言不諱道:“可是我怎么聽說皇后并不賢良,反而十分善妒,甚至后宮只要有人得寵,她便要用計陷害對方。”
國師戚然一笑:“試問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愿意被丈夫冷落,不想得到丈夫的愛?她雖是皇后,但也是陛下的妻子啊!娘娘之前的品性如何我不敢打包票,但我發誓,自從她生下太子之后,就很少參與后宮的紛爭了,只一心將太子養大,這件事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卻因此遭難,連太子也被從她身邊帶走,交給后宮其他嬪妃養著。”
“這已經是大約一年之前的事了,陛下禁止探視,我也很少能見到皇后,不知她一人在這深宮中是如何度過的,后來再見到娘娘,就是...”
夜漓接過話:“就是皇帝失蹤之后了。”
國師點頭道:“是,前不久陛下下了一道旨意,說免了皇后的禁足,將她放出來,我還以為是陛下回心轉意,想與娘娘重修舊好,但旨意下完沒多久,陛下就出宮尋山,在路上失蹤了。”
“這之后,我再見到娘娘,發現她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國師繪聲繪色,叫人動容,夜漓卻并未被感染:“那日我與國師在紫府飲酒,見到國師大人身上配有一黑色晶石,甚是得意,不知是什么東西?”
“黑色晶石?”國師不知她為何突然提到這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想了想說道:“哦,那是娘娘所贈配飾,我也不知是何物,娘娘是車師人,我見那黑晶石玲瓏剔透,以為是車師國的寶貝,既是娘娘所賜,我就隨身帶著了。”
夜漓這才發現,此時的國師身上并沒有帶著妖晶,愣了愣,走上前將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他額頭上,探其內息,國師沒有反抗,只是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過了一會,夜漓睜開眼問:“那你現在為何又不帶了?”
國師苦笑:“我被抓來的時候,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搜去了,只留貼身衣物。”
夜漓瞧著不假,又問:“抓你的,可是北岐大皇子,你的親哥哥?”
國師有些驚訝,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夜漓不答只問:“他抓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猜總是要做什么對西虞不利的事,他在北岐國雖然威望很高,但也因此受到我父皇的忌憚,遲遲不愿冊立他為儲君,所以一直想要做下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比如收復失地,撕毀朝貢契約之類,好以此為資本,挾百官逼迫我父皇就范,如此,我父皇就不能再找各種理由,推三阻四了。”
夜漓顯然對廟堂之事并不感興趣,接著問:“我們在你的寢室里找到一縷頭發,你可有印象?”
“頭發?”國師不解:“寢室中有頭發,有何奇怪的?”
夜漓似笑非笑道:“那頭發會動,一碰到就自己燒著了...”
國師倒吸一口冷氣:“有這種事?”
“等等,頭發?”他忽然驚恐地睜大雙眼:“我記得被綁走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午夜時忽然驚醒,發現床頂上有什么東西在蠕動,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努力睜大眼一看,似乎是一片黑色絲狀物在蠕動,我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努力想清醒過來,但卻渾身動彈不得,接著,這些黑絲垂蕩下來,攀上床沿,又爬上被子,再后來我就不知道發生什么了,只記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失去知覺,醒來后發現周圍一片漆黑,才明白自己是被蒙著頭,叫人給擄走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
夜漓沉默片刻,又道:“你說皇后像是變了一個人,她身上可有什么讓你起疑的地方?”
“太多了...”國師欲言又止:“我很不該娘娘背后指摘她,但...”
鶴青淡淡地說道:“大人不妨直言。”
“除了與我很是疏離之外,對我們之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似乎也都不記得了,還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身上總是...總是隱隱散發著...”國師頓了頓,用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說:“散發著一種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夜漓托著下巴沉思:“你失蹤之后就一直被關在這里?”
國師點頭:“嗯。”
“那這光祿觀里可有發生過什么?”
“嗯...”國師想了想說:“好像沒什么特別的,他們抓了我之后,就一直將我關在這里,除了給我送飯的道士,我幾乎沒見過其他人,偶與那道士閑談,他口風也很緊,什么都不肯說,我看他們日常除了準備鬼祭大典之外,似乎也沒做什么...”
“哦對了,有一次那送飯的道士似乎提了一嘴,說...造塔什么的。”
“造塔?”夜漓發出疑問:“我們一路走來,沒看到有新造的塔呀。”
“這就奇怪了,難道是我記錯了?”
看來是問不出什么了。
夜漓伸了個懶腰,用輕快的口吻說道:“國師大人,鑒于現在的情況,我們還不方便救你出去,就委屈你繼續呆在這里吧。”
“要不你想辦法在明天的鬼祭大典上亮個相,這樣,你哥哥也就不敢再關你了。”
“二位不要為我冒險,”國師說:“還是把事情查清楚,早點找到陛下為好,救我什么時候都可以。”
“也罷,如此,我們先告辭了。”夜漓隨意拱拱手。
國師略一頷首:“二位俠士請多加小心。”
夜漓與鶴青再次向屋外張望,見四下無人,這才小心地推開門,門口兩個守衛站得筆挺,卻神情呆滯,跟丟了魂似的。
“國師可有異樣?”鶴青問夜漓。
“唔...不好說...感覺,有些奇怪...”夜漓撇嘴道。
“哦?”
“嗯...”夜漓抿了抿嘴說道:“他身上的妖氣很弱,若有似乎,幾乎無法察覺,可能是別的什么地方沾染的也說不定,不好下定論。”
“還有,就是直覺。”她又說。
“直覺?”
夜漓意味深長地說:“國師這人也太好了,母親被國民逼死,自己又被親生父親拋棄,受盡苦難人格不改,這不太現實,世上是不可能有這么完美無瑕的人的。”
“明天的鬼祭大典,怕是要有大事發生。”夜漓脖子一縮,不禁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