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比耶將白馬韁繩遞到我手上，我猶豫著接過，伸手摸摸馬鼻，沒想它竟挨了過來，一點也不排斥。
我心中一喜，崩牙管事果然沒騙我！
我喜滋滋翻身上馬與莫干比耶一起走出馬場。
他忽然叫住我，提議先回王帳拿上衣服和干糧。
我看了眼他身上纏著的紗布，接受了他的建議。
王帳外，我遠遠看到站在門口的星圖和老人。
“可汗要去哪？”
獨眼老人望向我身后問。
“走走。”
莫干比耶說著，大步走到我面前掀帳進去。
老人緊跟其后。
“可汗身上的傷……”
“無妨。”
莫干比耶將掛在墻上的衣服取下，正要準備穿上，不料，被老人喝止了。
“至少讓薩滿幫可汗把藥換上吧。”
莫干比耶頓了頓，將衣服放到床上坐下。
老人連忙上前檢查傷勢拆解紗布，嘴里還不停地嘟噥著。
我看到他背部紗布浸血面積又變大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的傷……騎馬真的沒關系嗎？”
他咳聲笑道：“這算什么，以前打仗，帶傷上戰場是常事，跟吃飯睡覺沒什么區別。”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
可我總覺得過意不去。
我看著老人幫他涂藥，再纏上新的紗布。
我說：“要不算了，下次再騎……”
“你是認真的？”他看著我的眼睛，“如果是認真的，我可是讓星圖把馬兒送回去啦。”
我頓住。
朝外頭望望，有點不舍，可還是點了點頭。
他笑著站起揉揉我腦袋，快速將衣服穿好，一邊將收拾好的東西掛到白馬背上，一邊將黑毛大氅披在我身上，“晚上冷，不穿多點回頭可得要打哆嗦。”
他在我額上輕點了點，將還在猶豫中的我扶上馬。
我沒要走的打算。
我有些后悔這突發奇想了。
明知道他身上有傷，還提出這么無理的要求，真的很過分。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上了我的馬！
這讓我有點懵。
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揮動馬鞭笞馬朝前跑去。
風在我耳旁嗚嗚地刮著。
我想說話，可一開口，便被塞了滿口冷風，連忙把嘴閉上。
夕陽已徹底沒了蹤影，天邊還有些發白。
星光寥落，朦朧的月像懸掛在天上的水晶球。
馬踏草地，發出噠啦噠啦的響聲。
我的思緒仿佛走到很遠很遠，又像什么都沒想。
馬兒的嘶鳴聲將我拉回現實，原是莫干比耶把馬兒勒停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
我們來到一條寬敞清澈的小河前。
他將我抱下馬，道：“歇歇，一會上山。”
山？！
我順著他的目光轉身回望，身后不遠處，一段綿亙的山脈正隱藏在漆黑寂靜的夜色中。
“月亮山是草原人的幸運山。傳說在月亮山上看到滿月的人，都會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一生平安圓滿。今天剛好，是月滿的日子。”莫干比耶興沖沖地說著，言語間，已從跟來的白馬鞍上解下干糧和水。
我抬頭望向天邊，因為天色暗下的緣故，月亮變得更圓更亮了，周圍星星也越來越多，一閃一閃的，我跟著它們一起眨了眨眼睛。
我歪著腦袋望他，將信將疑，“真的么？”
“當然！”
他肯定地說著，將手中干糧撕了一塊放進我嘴里。
我嚼了嚼，甜絲絲的，真好吃！還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嚼勁十足，問：“這是什么？”
“蘇拉哈達。”莫干比耶邊吃邊道：“用你們中原話叫馬奶餅，你最喜歡吃的。”
我看著面前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的男人，默默將餅咽下，就著他遞過來的水囊喝了口水。
吃飽喝足后，我們拉著馬兒信步朝山的方向走去。
越往上走，路邊的花兒就越多，五顏六色，千姿百態，嬌艷欲滴，仿佛整座山的空氣都被這花兒的馨香占滿。
難怪會把這稱為幸運之山！
就算滿懷不幸的人，來到這樣的人間仙境，也會感到很幸福吧。
我很快便陶醉其中，蹦跳著跑在前頭，恨不得將每朵花兒都摸上一摸。
等到我手上摘滿一大束鮮花的時候，我們也就到了今晚上的目的地——山頂。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里的花兒更多，更鮮艷。
我望著滿懷鮮花，又望了望那無邊花海，轉身把花悉數塞到莫干比耶懷中，嚴詞叮囑：“不許扔了啊！我要把它們帶回去擺在房間里。”說著，挑了支最鮮艷的掂起腳，別在他耳上。
猛男陪鮮花，這詭異的畫面讓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莫干比耶一臉無奈。
我心滿意足地轉身朝花海奔去。
我的到來，驚起無數棲息在花叢中的蜜蜂與蝴蝶。
它們環繞著我在月光下翩躚起舞。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是熟悉，像是哪里見過。
月亮低垂，星河流淌，白馬與黑馬站在不遠處低頭吃草，白衣女子依偎在黑衣男子懷中靜靜地看著我在花海中咯咯地笑，歡樂奔跑……
山風呼嘯而過，吹起無數花瓣在我兩旁飄過。
我眨眨眼睛，白衣女子不見了，只剩下黑衣男，孤獨地坐在草地上低著頭擺弄鮮花。
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人怎會憑空消失呢？
我閉上眼睛搖搖頭，再睜開時，還是黑衣男一人。
他站起來，走到白馬身旁，似乎在尋找什么。
不一會兒，他將一條胳膊長的細棍拿出，回到原位坐下。
我定定看著他將棍子放到唇邊，就在我滿心疑惑他想要干什么的時候，一陣隱隱的樂聲，從他的方向飄來。
那聲音清亮飄渺，婉轉悠揚，慷慨激昂中充滿悲涼。
不知怎么的，這曲調我總覺得在哪聽過，只是我不記得了。
我有好多東西都不記得了。
我不由地朝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哼唱：
“采薇啊采薇，薇亦作止啊作止。曰歸啊曰歸，歲亦莫止啊莫止。
靡室又靡家，獫狁之故啊獫狁之故。不遑啟居啊，不遑啟處。
采薇啊采薇，薇亦柔止啊柔止。曰歸啊曰歸，心亦憂止啊憂止。
憂心啊烈烈，載饑又載渴。我戍未可定啊，靡室何以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