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了啊。”
“帶上這個。”
“骨哨?帶這個干什么?”
“進去以后,注意看骨哨會不會動,博物館里東西多,可能我們能找到一些可以提供線索的東西。”
“就是您說的有生命的古物是不是?”大可的眼睛放出光來。
博物館里的東西多,有生命的古物存在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這有什么用?如果它故意沉默,任何人都是束手無策的。更何況,我們根本沒有機會與其對話。我讓大可帶去,是為了證實另一個事情,骨哨是否失靈了。它在骨片前的無動于衷一直讓我無法弄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這是出來的多少天了,好像是第七十八天了,走之前老何教我看什么“視頻”,說,不用認字,看人,聽著聲就行。自從上路我再也沒有過獨自一個人的時間,大可加入以后我更是被他倆圍著轉,能自個兒一個人待一會是很好的,但老何的這種關切我也是沒法拒絕的。我四肢僵硬,操作起來很困難,出來后風吹日曬,我已經逐漸感覺到自己的僵硬和身體各部位輪廓的磨損,這讓我有時很擔心,自己還有沒有命回去。
從露水還晶瑩著到日上三竿,再到我不得不鉆進林子里躲太陽,慢慢的,日頭又變大變紅,然后我又可以回到早上的老地方。老何和大可一直沒有回來,很奇怪,我連猜也猜不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事。
“你今天看沒看視頻?你給我講講。”
老何突然出現在坡上,沖我問道。
“看了,大可呢?怎么沒回來。”
“留人家家了。”
“留人家家了?為什么?是不是被扣下來了?”
“不是,他自己要留下來的,他要給人家做傳承人。”
“你們見到那兩個傳承人了?”
“見到了啊,那個什么技藝沒問題,還演示給我們看了呢,真是個好東西。大可喜歡的不得了,聽他們說沒有傳承人,可惜了這么一門藝術,就非要留下來給他們傳承。”
“你說,他們今天給你們展示了雕版拓印技藝是嗎?你覺得有沒有什么問題?”
“沒有啊,好得很。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甲骨文可能就是個例外,哪有什么對抗的邪門事。”
“可能是的,明天我們可以去長白山了。”
“好。”
“對了,早上讓你們帶上的骨哨呢?”
“哎呀,還在大可那,這怎么辦。”
“只能明天你再跑一趟了。”
“長白山不是有很多好東西嗎?咱先去長白山吧,沒準有比骨哨更好的東西。”
“這不行,那是我們士兵的信物,它大有用處。況且,去長白山不靠它咱只能看到山,哪有什么寶貝可言。”
“那怎么辦?”
“大可到底怎么了?嗯?”
“他們說要見你。”
“見我?他們怎么會知道我的存在?大可怎么回事?”
“我們今天去了,去了照你教的說了,但他們一聽我們倆是打聽這個技藝的,就把我們綁了。”
“綁了?所以技藝還是有問題的是不是?”
“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他們就逼問我們為什么找上門來打聽這個?我不知道大可在哪,他們說,大可把什么都告訴他們了,讓我回來叫你去說個明白,才會放了大可。”
“那你回來為什么要騙人?”
“是他出賣了我們,我們還用管他嗎?退一步說,我們一走了之,他們扣著大可又有什么用,最后還是會給他放了。你去了,他們見到你,難保你會再有站在這的機會了。”
“拓印有問題,我必須去。”
“不要管了,對不對抗的又有什么關系,首先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想過了,去了長白山,你就別再出來了,那里不是有朋友嗎,你就躲起來吧。”
“我不會躲起來的,老何,最壞也就是把我送回西安,我本來就是那里的,這又有什么關系。弄清楚了拓印的問題,可能就可以解釋甲骨文的消失,那么,我或許就能找到這本書的緣由,到那時,他們把我送回去,還好著嘞。”
“好著嘞,好著嘞,你早這么看得開,咱干嘛東躲西藏,夜里趕路。”
“說的是,解決了這個拓印啊,咱可能真的不用再夜里走路了。不過,今天還有最一次,我們現在得去見他們。”
夜里的聲音是古怪的,你沒想到它的時候,這世上便沒有,你若讓它引起了注意,它就在你心里。
“我看不用了,他們已經來了。”
“沒什么稀奇,讓你回來也就是這個目的而已。”
“可不是,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我竟然沒想到。”
“誰也不會想到自己是個戲中人。”
一輛黑色的轎車,看起來有些年頭,兩個男人不像做拓印這種精細活的穩重人,倒像是剛從哪里流浪回來。車停在離我們兩三米遠的地方,前面的保險杠有點晃。老何看見車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去擋,不是擋車,也不知道是擋臉還是擋頭。
“就兩個人。”老何沖我耳朵邊講,是一種不相信的語氣。但這個世上,哪怕半個人,我們也無力抵抗,我們是見不得光的,我從前是,現在也是。
手電筒在我臉上晃了一下,兩秒后是另一下。
“什么東西,你,你看看。”
“不要裝神弄鬼,什么人?”
“怕了?哈哈哈……”老何得意起來。
“希望兩位明白,你們還有一個人在我們手上,還是配合一些更好。”
“那小子送給你們了,他可是個考古學家,跟你們也算是半個同道中人。”
“那你們呢?上門來問拓印,想必不是真的來拜師學藝的吧。”
“拓印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這位兄弟……”
“兩位認識閻世竹老先生吧,光緒二十年在北京琉璃廠開了一間“怡墨堂“,經營的就是這法帖拓印書法冊頁,我和他算是相識。”
“您這話說的我們不明白,”其中一個年級稍大的男人看了身邊的年輕小伙子一眼,“閻老先生的年代,您在?”
“是的。”
“那您,那您這……”
“別害怕,我不是鬼,但也不是人,我從西安來,秦始皇陵兵馬俑。”
電燈又一次在我臉上找了一個點,然后擴散著光。我一動不動,想盡快取得他們的信任,進入正題。
“兵馬俑我們知道,但泥塑人怎么活著站在這?”
“說是就是嘛,問問問,萬物有靈懂不懂,你們那個什么拓印可能也在家講話嘞。”
“你跟他一起的?你也是兵馬俑?”
“我怎么是?你們今天把我抓去又跟我回來,是不是兵馬俑你看不出來嗎?”
“你們在一起的?到這來干什么?”
在我面前,人,對于他們而言,顯然更可靠一些。老何站在我身邊,他們今天還有著綁與被綁的矛盾,但這個時候,他們還是覺得,得抓住老何不松手。我突然在這種時候覺得孤獨,在三個人面前覺得孤獨,因為我即便更有禮貌,但他們還是懼我的。或者,是這個“拒”。
“拓印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請實話實說。”
“你們是不是知道什么?為什么盯著我們的拓印問題?”
“實話告訴你們,被你們抓的年輕人是安陽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我們來這里就是想了解你們的拓印。”
“了解什么?如果您說的是真的,我們更難以相信了,您從西安而來,而且帶著隨時可能會讓世界陷入瘋狂的危險,就是來了解我們這個小小的拓印技術?”
“不,我們懷疑,古文明正在消逝,來這里也是個偶然,我們是去長白山的,從這里路過,恰好知道您這的拓印技術目前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了,所以就想看看,是不是也會有一些問題,如果沒有,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有了這樣的不幸,那我們的猜測也算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你們也可以早些想應對計策。”
“你們的懷疑有什么根據嗎?是有什么消失了嗎?”
“是的,但我們還不便告知。我相信兩位聽到這里,應該能夠判斷我們話里的真偽。你們說的對,我冒著可能隨時會讓世界瘋狂的危險,當然,也是一次對古老文明世界的擾亂來到這里,所以絕非小事,古文明消逝這個理由是有說服力的。”
“拓印是門技術,不是個東西,它在我們的腦子里,在我們的心里,我們只要去動手,去傳承,它是無法消逝的。”年輕人看起來很誠懇。
“但它已經不聽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