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請客的主意原本就是老宋出的。
老陳知識分子一個,整天扛個攝影機東跑西顛,哪兒有心思去想什么懂禮尚往來。
老宋說:“一去就好吃好喝招待,走還不讓空手,是沖老周的面子,可畢竟兒女婚還沒結哪,半拉子親家。咱樓上樓下住著,不說給周家長點臉,起碼的人情世故總該有吧?”
老陳當即表示贊同,還說:“我愿意和老常頭在一塊,人有趣,處著不累。這老周哇,官氣一時難脫,下個棋還哼哈窮繃?!?p> 老宋嘴撇到耳根,立馬一通數落:“你還腆臉說人家老周?沒退的時候整天不放一個屁,臉拉得比驢還長,就像全世界虧欠你一個人?!?p> 老陳撓著花白的短發,似乎在仔細回憶:“我也那副德行?應該是心臟病憋的,跟工作沒關系?!?p> “現在你咋不憋了?”
“想開了唄,還憋啥?按最流行的說法以75歲為限倒查,過一天沒一天,莫不如笑笑呵呵鉆煙囪?!?p> 從周家回來,老陳故作壓力山大,抱怨:“你說這老周,自己答應了,電話不打,非說在老常那你面子最大。”
老宋聽了很得意,說道:“你還別說,他在老常那還真不好使,一個不服一個,據我所知一直斗智斗勇。”
老宋打電話完全街道作風,不容商量:“老常,明天中午請你、依朵媽和老馬吃飯,地點萬豪,早點過來呦?!?p> 常萬福立馬答應,只是多了一句嘴:“這不年不節的,啥由頭?”
“我們家老陳在你那拍的片獲獎了,想要顯擺一下,沒外人,你都熟,讓李大夫開車去接你們?!?p> 捧場祝賀,常萬福更得參加了,共享美事,說明人家高看一眼,大包大攪地說:“不用接,萬豪咱吃過,我們準時到場,放心吧?!?p> 然而,第二天中午,來的卻只有常萬福一個人。
老宋見他一身新衣,滿腦門兒冒汗,問:“老馬和依朵媽呢?”
常萬福說:“這兩人沒有口頭福,老馬一早被鄉里叫去開會,我家那位不出頭,讓我多吃幾口算是代表啦。”
周家豪搖著扇子迎上一句:“最辛苦的人沒來,背手瞎指揮的卻到了。”
“這話沒錯,革命群眾得跟你們當領導的學呀。”
說著,常萬福一屁股坐在進門上菜的位置。
老陳跑過來一把扯起,拉到中間正座,說:“今天你是主賓,萬萬不可謙虛?!?p> 常萬福瞅了一圈,半抬屁股說:“咋感覺我這身份不太合適呢?”
李大夫一擺手,說道:“客隨主便,過度謙虛就是驕傲?!?p> 老陳將照相機遞給老周,又從身后拿出得意之作《往日如煙》。真是人在衣馬在鞍,小樣片經過放大裝框,頓時如同一幅漂亮的經典油畫。下面一角打印一行小字,注明作者、名稱、獎項,看起來十分專業。
他讓常萬福托抱在胸前,親密站在一旁,嘴里嚷著提醒:“注意,睜大眼睛?!?p> 拍完,老陳特意查看一下相機,一看連拍好幾張,說:“老周行,焦距調得挺準。”這才放心讓常萬福放下攝影作品,手一揮:“起菜?!?p> “等一下。”
常萬福攔住服務員,說道:“這可是大事,趁沒喝酒得趕緊辦了。”
周家豪側過臉莫名其妙:“你這一驚一炸的,又什么大事?”
常萬福一本正經地說:“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跟名人合過影,今天總算有了意外收獲,剛才老周拍的這張無論如何留給我,回頭做個一樣的同時掛上,粘粘陳大師的光,咱也榮光一把。”
“老常啊,你這馬屁拍得及時到位,難怪我們家老陳——啊,大師,一聽說請你舉雙手贊稱?!?p> 老宋話音未落,大家憋不住一陣哄笑。
一杯白酒之后,周家豪捂住杯口要改茶水,身邊的常萬福不干了,起身舉分酒器執意要倒。
周家豪說:“實話跟你說,白酒忌了一個多月了,今天已經破誡?!?p> “酒是隨便誡的么?經過大家批準同意了?”
常萬福去掰周家豪手指。
周家豪實在無奈,只好說出是依朵下的旨意。
常萬福笑了,說道:“這話,你不信,我不信,我姑娘啥人不清楚,說她管你喝酒,鬼都不信?!?p> 老宋插上一句:“依朵這孩子輕意不會表態,既然老周說了信他一回?!?p> “宋主任,你可不能偏心。要我說,此時此刻他是嫌我多余,嫌我礙事?!?p> 常萬福說這番話時故意瞅了李大夫一眼。
李大夫一聲不響走來,從常萬福手里接過分酒器,對周家豪一字一頓地說道:“手拿開,你不喝,我替你喝。”
見李大夫面孔緊繃,態度十分堅決,周家豪只好將手縮回,擺出一副自認倒霉的樣子,一言不發。
老陳看著似乎很解氣,說周家豪:“你這主陪不夠意思,哪能讓女將替呢?即使是毒藥咱也不能掉鏈子呀?!?p> “好家伙,都多大歲數了,酒官司打成群毆啦。老周,別聽他們的,量力而行?!?p> 老宋出面仗義執言。
周家豪嘆了口氣,搖起紙扇說:“桌上沒外人我也不怕笑話,上個月和單位一老同事喝酒,稀勒糊涂倒在小區里睡著了,害得子明和依朵找了大半宿。你們說,兒媳還沒正式過門丟不丟人?”
常萬福一聽樂了,就像終于揀了大便宜:“你不說真想不到,周大局長還有這光榮歷史。得,咱們就聽老宋的,年齡不饒人,量力而行?!?p> 酒是不勸了,話題卻依然圍繞周家豪。
老宋先問:“兒子快結婚了,退休手續也該辦了,心里有個譜沒有,是跟兒子還是跟姑娘啊?”
“圖清凈,誰也不跟?!敝芗液阑卮鸬脭蒯斀罔F。
老陳一笑,說;“方向對,只怕身邊沒人,再趴在外面,趕上冬天就上頭條啦?!?p> 周家豪又搖起紙扇,一副坦然應對的樣子,說:“在家呆這半年我算看透了,在位感覺挺熱鬧,上下左右把你當個人物。其實都是沖你辦公室屁股下面那把椅子,大也好,小也好,總之可以幫人解決點問題。離開那把椅子后毛都不是,所以要自覺、主動,放棄百分之九十九的社交,留幾個對心情的時常聚聚,安渡晚年吧。從今天開始,只要咱們不以酒論英雄,我這身體十年八年沒問題。”
常萬福側臉翻起白眼,說:“你還真別吹,到年頭的車里子早散架子啦,說趴窩眨眼的事。讓我說,趕緊找個后老伴,回鍋肉更香。”
老宋一聽機會來了,就勢跟上一句:“你這親家愛惜羽毛,一輩子沒緋聞,老了更不想讓人說三道?!?p> “毛都不是了,還管他說三道四!按我們鄉下人的話說,聽蝲蝲蛄叫還不種地了?”
說罷,常萬福低頭自酌了一口酒,砸巴著嘴,哼出一句二人轉:“秋風落葉長路盡,腿寒腳涼無人知?!?p> 周家豪有些惱火:“老常,一說我你就來勁,什么意思?”
常萬福一笑,說:“等你吐口唄,地方選好了,你答應,李大夫答應,秋收一過,咱就開工。”
老宋問:“什么事非得他倆點頭?”
“抱團養老中心,一個主任人,一個保健醫,這二人缺一不可。”
老陳說:“好事啊,種點菜,拍拍片,我和老宋堅決支持。老周肯定沒問題。李大夫恐怕脫不開身,單位返聘,還有模特隊訓練,可以從醫院推薦一個老中醫。”
“換人不就沒意義了嘛?!?p> 說著,常萬福又把視線轉向李大夫。
老宋說:“老李表個態吧,大好事,成不成關鍵看你啦?!?p> 李大夫沉呤一會兒,慢聲細語地說道:“模特隊早不參加了,返聘年底到期結束。至于抱團養老可以考慮,只是坐吃等死無聊,還是找件事做更好,就像定遠,咱們稍伸把手,一個孩子甚至一個家庭的命運就改變了?!?p> 老宋拍手稱贊:“就這么定了,各家出錢,不能讓老常一個人吃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