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宋淮玉做東。下帖子邀請了當初同在少羽營受訓的世家小姐,一起去冬獵。
裴梔反正閑來無聊,就應了下來。
原以為只有昔日幾位女同窗,結果去了才知道,連帶著盛京里其他世家子女也一起來了。
羊毛氈里,裴梔拉著宋淮玉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又是她那“好舅舅”的意思,拉著一幫世家公子小姐來,也就是為了給顧青顏行方便。
裴梔無語抬頭望青天。
“好舅舅”把顧青顏一個嘴強身弱的文官弄獵場來干什么?
裴梔和顧青顏的狩獵水平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組隊都組不到一塊。
把顧青顏弄來干什么?
數羊毛氈上有多少毛嗎?
還是讓他和別的公子哥一起堆雪人?
他那張鐵嘴,不把別人的雪人心戳幾個窟窿就算不錯了。
宋淮玉也不理解,但是沒辦法。皇帝老頭筷子都伸出來了,她總不能轉桌子吧。
兩人各換了一身騎射服外罩魚鱗比甲腰配寶劍,拿著弓箭就出了羊毛氈翻身上馬。
裴梔手握長弓立于馬上,吹了個嘹亮的響馬哨,雪后的天空湛藍清澈,盤旋而下一只白毛玉爪海東青。
她將頭微微側開,那海東青精準降落在她肩頭加厚的皮甲上,親昵的蹭蹭她的側臉。
給宋淮玉看著好一頓羨慕,正所謂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屬海東青。
可想起裴梔剛開始訓它吃的那些苦,還是算了。
隨著營場上鼓點越來越密集,受邀來的世家公子小姐都已經換上了騎射服,牽著獵犬聚集了。
鼓點霎時間停止,讓人握著長弓的手一緊,緊接著一聲鑼鼓響,冬獵開始。
營場內數十匹顏色不同的馬從營門沖進獵場,馬蹄揚起白雪紛紛,耳朵邊盡是蹄鐵踏地之聲。
裴梔打個響指,海東青從肩頭轉至鐵甲護臂上,隨著她抬臂往上一揚,海東青借勢展翅沖向九霄。
宋淮玉也放開拴著細犬的繩子,讓它跟著人群沖進獵場里。
兩人隨即策馬出營地,往雪原上去了。
另一頂羊毛氈里,顧青顏斜倚在絨塌上懷里揣著湯婆子。面前擱著個碳盆,碳盆架子上放著曬干的桂花,熏的氈子里都是桂花香。
小斯檀褐掀簾進來回話,說永安公主已經出發去獵場了。
他懶懶的掀了眼皮子,隨后又垂下眉眼看著盆里燒的正紅的銀絲碳,看不清眼里情緒。
“讓千機進來。”
“是。”
小斯退了出去,進來一個身形瘦削皮膚白于常人的男人。
“大人請吩咐。”
“可以把你的人散進去了。”
“是。”
瘦削男人低頭退出氈子,偷偷離開了營場。
顧青顏坐起身,走到碳盆前把那干桂花丟進了碳盆里,看著它萎縮、燒焦,最后變成一點灰燼。
此刻獵場里的裴梔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剛瞄準的雪兔忽然就不見了蹤影,還好海東青俯沖而下把雪兔抓了回來。
宋淮玉貼心的擰開水壺遞給她,讓她喝點溫水。
笑她是不是做了公主之后太常時間沒鍛煉,體格子變差了。
裴梔笑著白她一眼,接過水壺仰頭喝了一口,就策馬向前去。
宋淮玉笑罵她是女匪首連水壺也搶,趕忙驅馬跟上她。
兩人在雪原上肆意橫行,也不在乎能獵多少東西,只是享受一下暫時脫離盛京城里規矩的束縛。
兩人一口氣策馬到了獵場最邊緣,胯下駿馬鼻息炸響,海東青盤旋在頭頂長鳴。
“我不想嫁人。”
宋淮玉看著裴梔,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接話,她眼神環視一圈,沒發現生人蹤跡,驅馬貼近她身側。
“我知你心里苦悶,可天命難違啊。”
她長長嘆了口氣,看著遠處的山,眼里除卻平日的瀟灑變成淡淡的憂傷。
裴梔看她如此也只是苦笑,從布袋里拿出煙桿填好煙絲,用火折子點燃后深深吸一口,吐出個煙圈。
“你呀你,在邊關呆幾年越發粗俗了。煙抽成這個樣子。”
盛京里也有不少小姐公子抽煙的,無一不是極盡風雅,巴不得抽出一百八十種花樣來,可動作像個粗俗老頭的裴梔是唯一一個。
“你是沒見過更惡心的呢,有時候苦戰之后為了有精神,滿頭血污臉都懶得洗一把。”
裴梔抽了兩口就不抽了,把煙頭直接磕在皮靴上,黑色煙絲帶著紅色火星墜落在白雪里發出嘶一聲響。
宋淮玉沒接話,心疼的看著她。抬頭看看天上,把眼淚憋回去了。
此刻她覺得裴梔就像是天上那只正在盤旋飛翔的海東青。
看著威風凜凜,自由自在,只要主人一個指令就得乖乖的回籠子。
她就更不用說,金絲雀的命偏偏也長個顆想當海東青的心。
這盛京城里,沒有一個是自由的。
“你呢,真的甘心嫁給……”裴梔看著立于馬背上的宋淮玉,試探性問她。
“你知道的,我志本不在此。”宋淮玉落寞的看著遠方,沒了往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可靖南王府不能再出一位靖南王了。”
話至于此,宋淮玉提起酒壺仰頭暢飲起來。有些事情不必親口言說,靖南王府這個異姓王府,已經出了三代奇帥了。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了,需要有個一事無成的紈绔出現。
她的兄長,不就是因為風頭太盛了嗎。因為帝王的一點疑心,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扣了個喝酒貽誤軍情的罪名。
陛下嘴上說憐惜她,卻敲打各地大儒不讓她拜師,把自己早早就許給了草包太子做側妃,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哥哥會有多難過,那樣嬌寵憐惜她的哥哥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南疆。
她和裴梔一樣,都是君主手中劇本里,為男主太子鋪路的炮灰。
兩人在雪中矗立良久,鵝毛般的雪花翩翩落下。裴梔伸手接住,雪花在掌心轉瞬即化了,只留一小片濕潤。
“寒水關的雪,比盛京的怎么樣?”
“比盛京的大多了,裹在冷風里直往人骨頭里吹,盔甲面上沒一會就會結一層冰。”
“真羨慕你,至少還走出過這吃人的盛京。”宋淮玉仰頭看著天上紛紛落下來的雪花,雪花落在她臉上就化成冰涼的雪水,混著眼角的淚水一起滑落。
“這不是被關回來了嘛。”裴梔伸手抹去她的淚水,調轉馬頭。“走吧,雪愈發大了。”
“走,我請你喝酒。”宋懷玉長長呼出一口氣和裴梔一起策馬回去。
海東青在遠處俯沖而下,再起飛時爪子里已經多了一只白鼬。
“你的海東青幫你把禮物都找到了。”宋淮玉打趣她,遭到裴梔扯臉回報。
命運是很愛和這兩位開玩笑的,立馬就安排負面角色粉墨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