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遇到了麻煩。
長著骷髏臉的光頭男子擠開我,橫在我和音之間。隨即,打著耳釘的長發男子出現在右邊,伸出手勾著我的脖子。他粗重的鼻息帶著濃烈的酒氣,一個勁兒對著我的耳朵吹。
光頭問音,要不要一起玩玩。
“姐不缺男人玩,況且我對臭男人不感興趣。”音扶著爛醉的廖,不緊不慢繼續朝門口走。
“喲喲,嘖嘖嘖——”光頭側著腦袋打量我,又轉過頭對音說,“我比旁邊那個病懨懨的小子帶勁,能干得多!”
說完,他伸手要去摸音的臉蛋。長毛加重了力道,箍住我的脖子。
我傻愣著不知如何應對,怎么也不會想到,世上還有這種事情。
音反手擊退咸豬手。
服務員急忙趕過來,跟光頭講道理。
他讓她滾,自稱喝了幾十斤白酒,管不住自己的手的。
“美女,說吧,我們去哪兒?”
音不跟他講道理,直接讓他滾。
沖突越來越嚴重,我在心中祈禱:求求你們,放我們走好嗎,我們已經夠慘了。
光頭非要繼續借酒撒潑,將咸豬手伸向音肩上那張臉,結果狠狠挨了一記耳光。
光頭惱羞成怒,瞪起牛眼睛。
我閉緊眼睛,壓制暴跳的心臟,更加虔誠而無聲地禱告。
還好保安及時趕過來,也不跟流氓講道理,直接講棍子。
卸下心中的巨石,我想伸手去攙扶搖搖晃晃的兩個女人。
音一把將我推開,害我撞到旁邊的桌子,打翻了桌上的酒瓶。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聆聽音對我的咆哮。
“你他娘的還是不是個男人?她可是廖,廖!”
所有的眼睛都在我身上找尋答案,我也很想知道,勇氣到底去哪兒了?
“你不要怪他,他不是他,我們不能苛求誰的……”廖迷迷糊糊為我開脫。
我真應該抓起啤酒瓶,敲碎光頭和長毛的腦袋。然后教會他們,管好自己的手,尤其是腦子,如果有的話。
可我沒有。現在只能忍受這般煎熬,逃出門外,鉆進出租車。
“老妹兒,去哪?”
“去你妹的花店!”
“哪兒?”
“海芋百合!”
“海芋百合?你認識店主嗎,聽說她是一位非常溫柔漂亮的姑娘?她到底怎么教會那些花兒唱歌的,到底會唱些什么?”
“它們只會唱給懂的人聽,不過從今往后,不再為誰歌唱……”
音走了,稱要去償還欠下的旅行債。
海芋究竟會唱些什么,哪一首歌才是音鐘意的,這兩個世界性謎題的謎底,跟著她一起消失在重慶的天空下。
我同意跟玫瑰回醫院,因為她答應我,如果我的身體狀況良好,隨時可以離開。一夜之間,林好像對她而言不再那么重要,或者說在我身上不報得到情報的希望,她竟對林一字不提。
回到醫院時,向日葵也不在了,連向她問怪不怪我那天不辭而別的機會都不給。她是永遠向陽的葵花,一定不會責怪我的。她會對我說:“你感到幸福就逃吧,如果你覺得真能逃掉的話。”
體檢的各項數據表明,現在我是一個真正的常人!
住院部樓下的花園里,只有院長跟我道別。
“孩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未來么,就等來了再決定吧!”
“人生最大的魅力在于,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所以,就算沒有趣味沒有希望也要繼續活下去,指不定明天就有趣事和希望!”
“但愿如此。那我就靠會寫幾個字繼續活下去,爭取熬到希望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不會太遠!實在熬不住,就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去搞懂一些不一般的問題。”
“不一般的問題?”
“嗯,特殊或者特別的問題。”
“世界上有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這種嗎?”
“是的,不過大量論證已經證實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院長伸手捏捏我的鼻子說,“正如醫學上講的,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道傷疤!”
互相道聲再見,我轉身朝門口走。
擺脫了一個牢籠,也意味著失掉一個安穩的擋風遮雨的屋頂。我孑然一身,即將再一次將自己完全拋諸于外面陌生的世界。連向住院部大樓玻璃幕墻灑下眼角余光的勇氣都沒有,害怕發現那里果然空空的,廖不再出現在那里。
我的嘴里一定被誰強行塞進刺梨,它搞不清哪里是腸哪里是胃,竟亂鉆進心臟。隨著呼吸引發心臟跳動,刺梨堅硬的毛刺就狠狠扎進肉里,引起一陣劇烈刺痛。
一顆,又一顆,再一顆。我的心被刺梨塞滿,每次呼吸都是一次沉痛。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那天,朝天門拱門下,我拼盡最后的氣力,一步步登上臺階……
今天,醫院牢籠內,我忍著呼吸的劇痛,逃離現有的牢籠……
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有希望。
“院長,不好了。那二十九具尸體失蹤了……”
相同的是,在前行的途中暈倒,失去知覺。
再次踏入那非夢的邊緣。
往前走,穿過厚厚的光壁,進到空無一人的房間,鉆進墻上的隧道。
那個男孩兒正在隧道盡頭等著我。
“你自己進去吧。”
鉆出隧道,耀眼的白色亮光將我籠罩。
一股刺骨的寒意隨之而來,剎那間滲進每一個毛孔鉆進體內。沒有一絲風動,這種寒是寒冷本身的威勢。
光亮散去,巨大的巖石平臺突兀在懸崖上,出現令人絕望的荒涼景致。
灰色的天空渾然一體,沒有任何一只鳥飛過,太陽藏在哪個灰色塊后瞧不出一點兒痕跡。青苔附著的碎石路面,遠處一望無際的莽原,以及其他一切都處于相同的明暗度。
腳掌踩在顆顆碎石上,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懸崖下有條貫穿東西的河流,滾滾黑得發稠的水流分明急促地在由兩側涌向中間,作為世界唯一處于動態的物體,本該有所響動,可奇怪的是它也沒有一點聲音。
有無數把冰刃刺進小腿部的骨頭里,刺骨的寒達到極致,帶來痛徹心扉的疼痛。頂著疼痛在碎石路上挪動腳步,想看清另一邊懸崖冰封下到底是怎樣的黑暗。經過再三確認,仍然沒有一點兒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