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軍旗山也傳來消息,他們確認杜奧蒙堡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爆炸,并隨即爆發了交火,現在堡壘中還有滾滾濃煙冒出。”
貝當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地圖:“我已經聽到了。”
是的,他辨認出了德內爾平靜而堅定的語調。
“是,將軍。”那個參謀敬禮后便告退了。
十五分鐘前,蘇維爾堡匯報了杜奧蒙堡的爆炸,接著軍旗山又傳遞來更為詳細的情報。那座堡壘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事故?還是嘩變?眼下沒人能夠弄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在大多數法國將校眼里,這突如其來意外是法軍重奪杜奧蒙堡的天賜良機。
或者是陷阱。
感受到司令部里的躁動,貝當的眉頭微微皺起。
“是時候反攻了。”“我們應當重奪杜奧蒙堡。”
竊竊私語聲傳到了貝當耳中,說明一種名為魯莽進攻的沉疴逐漸在第二集團軍的司令部中重新泛起。誠然,這場爆炸重創了杜奧蒙堡的防御,但當前的形勢是否有利于進攻呢?法軍是否做好了進攻的準備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退一萬步講,即便進攻順利,法軍又是否能守住杜奧蒙堡?貝當對此也沒有什么把握,他并不清楚這場爆炸對杜奧蒙堡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但他在一年多以前還是一個小小的準將旅長,沒有足夠的軍功,或者說威望來力排眾議,強行推行會遭到集體反對的命令只會導致部下陽奉陰違,進而致使他對戰局失去掌控——相對于這個可怕的后果,他的威嚴根本微不足道。
所以當他的新副手羅貝爾·尼維勒中將提出,應當立刻發起反擊的時候,他清楚自己別無選擇。
“明天清晨。”貝當看著向他請愿的副手,“我們今天沒有任何發起反擊的可能。”
尼維勒看到司令官決心已定,考慮到自己才剛到前線,也不好發起挑戰,但他抿嘴的小動作已經暴露了他的內心想法:他想要的是進攻,立即而果斷的進攻。
…………
4月19日深夜,第60團迎來了前來輪換的部隊:由洛馬克中校領導的第177步兵團。這個團在通過封鎖線時損失了近六成的兵力和自己的團長,因此團副洛馬克中校擔負起了統領全團的重任。
看得出來,這個中校曾有一條漂亮的胡子,但現在只剩下了寒磣的半綹。等到軍旗山后,他立刻掏出了懷表,照著里頭的鏡子用刺刀刮掉了剩下的一半:“還好不是嘴。”
“那樣或許能給您留下一條威風凜凜的傷疤。”碰巧輪換回來的德內爾對洛馬克說道,“聽說德國的大學生會特意追求在劍斗中來上這么一道。”
“野蠻人!”
這個團帶來了德內爾在廣播中請求的電子配件,這樣軍旗山便可以自己再攢出一臺收音機。他們還告訴德內爾和維欽托利,集團軍部已經在蘇維爾堡后設立了一個臨時廣播站,如此一來,軍旗山就能與后方建立起二人規劃的“實時通信”。
德內爾還通過廣播要求一份密碼本,目的是為了遇到需要保密的情況,后方即可通過讓一個發報員對著話筒用哨子吹長短音的方式發報,這一目標他們也達成了。
好消息到此為止,洛馬克還帶來一個完全在軍旗山守軍意料之中的壞消息:“司令部暫停了輪換,明天上午,我們兩個團將共同進攻杜奧蒙堡。”
“那么誰來防守軍旗山?”梅勒迪上校問道。
“本來是我們,但現在我們只剩下一個半營,如果留人防守的話,進攻力量就不夠了。”
洛馬克有句話沒說出口,不過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在法軍,服從進攻命令損失慘重甚至丟掉出發陣地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防守陣地導致進攻失敗,那可是足以捅破天的大罪過。
“那你們留一個連吧。”第60團的團長做了決定,“我們全上。”
一個連絕對是“防守”軍旗山所需的最少兵力,即便隨著通往觀察哨的坑道挖通,守軍的傷亡率已有明顯下降,但讓德國佬的炮彈炸死在哨上的風險仍舊不低,一個連大概輪換兩三天后便剩不下幾個人了。假設出擊部隊全軍覆沒,這點時間倒是足夠后方再向軍旗山補充部隊了。
一方面,或許可以認為梅勒迪上校是破釜沉舟,但另一方面,他的做法也是法軍中層軍官常用來推卸責任的無奈之舉:我已經把所有可用之兵都拉上散兵線了,即便進攻受挫,你也不能指責我態度不端了。
“我把維欽托利留下,他會教會你們的留守部隊如何使用廣播和收音機。德內爾呢?我不強求你,你自己什么打算?”
“我跟你們出擊。”德內爾的語氣中頗有如釋重負之感,即便是他,也覺得要么吃炮彈,要么當土撥鼠的生活太過折磨,“讓我跟著茹安那個連吧。”
“沒問題。”梅勒迪點點頭,“然后是后勤,現在面包、蔬菜和肉食的供應很成問題,但是能把人牙硌下來的餅干還算充足。酒不要指望,水也不夠,我這兩天派人在地道里挖了口井,媽的,打出來的水一股尸臭味,沒人敢下嘴喝。”
“那看來還沒渴極了……倒還算是個好消息吧。”洛馬克皺起眉毛,“補給情況比我們之前估計的要好得多,現在運輸隊能送上來的東西很有限吧?你們是怎么堅持這么長時間的?”
“死的人多了,補給消耗得就慢了唄。”
“…………”
梅勒迪神色淡漠,轉頭對軍士長說:“還有,看在明天要出擊的份上,馬修,讓炊事員想辦法給士兵們搞點熱食暖暖腸胃。讓他別吝嗇燃料了,明天過后肯定不會缺。”
“但是水肯定不夠煮菜的,上校。”
“那就用那該死的井水,反正煮沸能夠殺菌,至于怎么蓋掉那個味道,讓疤子自己想辦法!”
“是,上校!”
“接下來我們討論明天怎么打吧。”
“我對這里的情況并不熟。”洛馬克謙虛地向梅勒迪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里您軍銜最高,您來指揮吧。”
于是梅勒迪便當仁不讓地接過了指揮權,借助增加了許多細節的地圖,他作了簡要部署。他的進攻方案簡直簡單到不可思議,那就是在天亮后通過封鎖線,然后向杜奧蒙堡發起沖鋒,消滅一切當面之敵。
“我們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洛馬克委婉地提醒梅勒迪,他至少該稍微注重一點細節,但梅勒迪卻聲稱等在通過炮火封鎖線前,任何計劃都沒什么意義:“我們會損失一半人,甚至更多?誰知道呢。如果上帝保佑,或許我們能摸到德國佬陣地前的鐵絲網。”
“完全沒可能嗎?”洛馬克當然聽出了梅勒迪的言外之意。
“要是你們是一個整團或許希望還能大一些。至于現在嘛,就讓我們去盡到法蘭西軍人的職責吧。”
“即便如此,也請讓我去偵察。”德內爾站了起來,看著像是自暴自棄了的梅勒迪,“哪怕不為了取勝,只為了能讓更多人回來。”
“讓更多人回來?!你說讓更多人回來?!哈,聽聽,這個小混蛋完全不明白!”梅勒迪輕蔑地瞥了德內爾一眼,懶再得說一句話,直接坐回到椅子上閉目養神了。
洛馬克見此只能暗自搖頭,然后也看向了德內爾:“不管怎么樣,你還是去偵察偵察吧。既然60團缺乏人手,我們177團出人配合便是,我也想知道明天我們要面對什么。德克洛維,你帶人和戴澤南中尉一塊去吧。”
一個個子不高,顯得十分敦實的中年軍官站了出來,很自來熟地攬住了德內爾的肩膀,將他帶了出去。在離開指揮所的路上,這個軍官主動作了自我介紹:“盧修斯·德克洛維,你就是那個鬧嘩變的中尉?”
“是我,上尉。”
“你是不知道后果,還是明知后果而為之呢?”
“頂天不過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不過一死……真是年輕人啊。”盧修斯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梅勒迪上校為什么朝你發火吧?”
“他知道這是場注定失敗的任務。”
“他嫉妒你。”
德內爾完全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他停下腳步,詫異地看了眼盧修斯:“他是個上校,有什么好嫉妒我這個命不久矣的中尉?”
“當然是嫉妒你的勇氣。當他接到進攻命令的那一刻,就要面臨抉擇了: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兄弟們的命。你其實真正上戰場還沒多久,應該不了解,明天的進攻如果失敗,梅勒迪上校能躲過審查的最好理由,就是‘我部已損失慘重,不能繼續進攻’。換句話說,要是死的人少了,他就要上軍事法庭了。”
年輕的中尉這才明白過來梅勒迪別扭在什么地方。或許在他眼里,德內爾能為素不相識的傷員豁出命去,但他卻連回護自己朝夕相處的部下的勇氣都沒有,豈能不讓他慚愧。
“唉,但是有什么辦法呢?他跟我一樣,已經快四十了,我們有老婆有孩子,她們就是我們軟肋。就算我們不怕死,為部下犧牲自己,難道我們能讓他們一夜之間從軍官家屬變成逃兵罪眷嗎?”
德內爾面色沉重,默默地帶著盧修斯上尉經過剛修好的坑道前往哨站,觀察了杜奧蒙堡方向和軍旗山正面德軍陣地的大體狀況。但這肯定是不夠的,于是兩人又趁著炮火間隙前出了一段距離,盡可能地偵查了德軍防線前的布置。
“這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盧修斯在臭氣熏天的泥沼里發出抱怨。
但德內爾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杜奧蒙堡的后方的谷地若有所思。
這才返回營地,向兩位團指揮官報告了具體的情況。
聽完報告后,洛馬克中校懸著的心終于死了:“我們要在泡著數不勝數的斷臂殘肢的爛泥坑里跋涉一公里。”
“是。”
“還要頂著德軍的炮火轟炸。”
“是。”
“前面是德國人完善的工事,有鐵絲網,有重機槍。”
“一點沒錯。”盧修斯上尉疲憊地點頭。
“媽的!”
在德內爾身后的茹安靠近半步,低聲詢問:“你也沒有辦法嗎?”
“我可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德內爾忍不住吐槽。
“你不是拿下了軍旗山嗎?”
“那是因為德國佬當時只想著進攻,戰線上幾乎到處都是漏洞,現在德軍已經建立了比較完備的防御工事,再想建功,除非……”
“除非?”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報告!”茹安搶先回答道,“戴澤南中尉有辦法!”
德內爾發現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

超人日丹諾夫
本章還有第5節,放心諸位,會點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