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啪“地一聲掉在地上，那頁現(xiàn)代女子的速寫正面朝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南宮潯彎腰拾起手札，修長的手指輕輕拂去封面的灰塵。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只是在收拾一本普通的畫冊。
“大、大人，“我聲音發(fā)顫，“這位異人服飾好生奇怪...“
“確實。“南宮潯神色如常，將手札放回書架高處，“二十年前，一位異域女子突然出現(xiàn)在京城，說著無人能懂的語言，穿著奇裝異服。先帝仁慈，命人照料她，并讓畫師記錄她的言行。“
我的心跳如擂鼓。另一個穿越者！而且是個現(xiàn)代女性！“她...后來怎樣了？“
“病逝了。“南宮潯輕描淡寫地說，目光卻緊鎖著我的反應，“留下不少古怪的畫作和文字。先帝命人收藏研究，可惜無人能解其意。“
我強自鎮(zhèn)定，假裝好奇地打量書房：“那些畫作現(xiàn)在何處？“
“大部分在宮中。“南宮潯走向窗邊，背對著我說，“你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
“只是...覺得畫風新奇。“我悄悄抹去手心的汗水。
南宮潯轉過身，忽然換了話題：“明日皇家畫院有月評，你隨我一同前往。準備好你的臨摹作品。“
我松了口氣，連忙應是。但當晚躺在小床上，我卻輾轉難眠。那個穿越女子是誰？她是否也嘗試過回到現(xiàn)代？南宮潯知道多少？種種疑問在腦中盤旋，直到天光微亮才迷糊睡去。
皇家畫院的氣派遠超我想象。朱紅大門前蹲著兩尊石貔貅，院內(nèi)回廊九曲，處處可見精美的浮雕和彩繪。數(shù)十位畫師已聚集在正廳，見到南宮潯紛紛行禮。
“這位就是南宮大人新收的親傳弟子？“一位蓄著山羊胡的中年畫師上下打量我，眼中帶著明顯的輕蔑，“聽說畫風...獨特？“
南宮潯不動聲色地擋在我前面：“孫大家今日是來評畫還是評人？“
孫畫師訕笑兩聲，引我們?nèi)雰?nèi)。正廳中央擺著一排畫架，上面展示著各位畫師近期的作品。我的臨摹被安排在末位——學徒通常只能占個角落。
“開始吧。“坐在主位的白發(fā)老者——畫院掌院孔大人宣布道。
評審過程嚴謹而枯燥。每位畫師依次解說自己的作品，其他人大肆批評或勉強稱贊。輪到我時，廳內(nèi)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這是...山水？“孫畫師湊近我的畫，夸張地瞇起眼，“怎么看著像要撲到人臉上來？“
我深吸一口氣：“學生嘗試表現(xiàn)山水的立體感，所以加強了遠近對比。“
“立體感？“一位年輕些的畫師驚訝道，“這不是西洋畫法嗎？“
“胡鬧！“孫畫師拍案而起，“山水貴在氣韻，豈能拘泥于形似？這等旁門左道也敢入皇家畫院？“
廳內(nèi)議論紛紛，大多數(shù)人都站在孫畫師一邊。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在現(xiàn)代，藝術創(chuàng)新是被鼓勵的，而在這里，打破傳統(tǒng)竟成了罪過。
“我倒覺得頗有新意。“
南宮潯清冷的聲音讓廳內(nèi)瞬間安靜。他緩步走到我的畫前，修長的手指輕點畫面：“遠山用淡墨渲染，近石以焦墨勾勒，這不正是郭熙'三遠法'的變體？至于立體感...“他忽然轉向我，“寧希，告訴他們你為何這樣畫。“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在給我機會辯解：“學生在漠北時，常登高望遠。真實的山水本就是近處清晰遠處朦朧，有空間縱深。學生不過是將親眼所見如實表現(xiàn)。“
“聽見了嗎？“南宮潯環(huán)視眾人，“這不是什么西洋邪術，而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實踐。難道諸位已經(jīng)忘記張璪的訓誡了？“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孔掌院若有所思地捋著胡須：“南宮大人言之有理。畫道千年，本就在不斷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這少年雖技法稚嫩，但理念確有可取之處。“
評審結束后，幾位年輕畫師圍上來請教我的畫法。南宮潯站在不遠處與孔掌院交談，目光不時掃向我這邊，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返程的馬車上，我終于忍不住問道：“大人為何幫我？我的畫確實不合傳統(tǒng)...“
“因為你說得對。“南宮潯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藝術貴在真誠。那些老頑固畫了一輩子程式化的山水，卻從未真正觀察過真山真水。“
我心頭一熱。沒想到在這個時代，能遇到如此開明的藝術觀。
“不過，“他忽然轉頭，深邃的眼睛直視我，“你那些想法，真的是在漠北形成的嗎？“
我喉嚨發(fā)緊：“當、當然...“
南宮潯沒再追問，但那種被看穿的感覺如影隨形。
回到南宮府后，我更加勤奮地練習傳統(tǒng)畫法，同時小心地將現(xiàn)代技巧融入其中。南宮潯每晚會檢查我的功課，時而嚴厲批評，時而難得稱贊。我們常在書房辯論到深夜，從謝赫六法談到西方透視，從吳道子的“吳帶當風“爭論到達芬奇的解剖素描。
一個月過去，我漸漸適應了府中生活，也摸清了南宮潯的作息規(guī)律——除了每月十五，他總會神秘消失一整天。
又一個月圓之夜。我假裝早早睡下，實則躲在窗邊觀察。子時剛過，南宮潯的身影果然出現(xiàn)在庭院中。與平日素雅的文人裝扮不同，他今夜一身玄色勁裝，腰間佩劍，整個人如出鞘利刃般鋒芒畢露。
我心跳加速，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側門后，立刻跟了上去。
京城的夜晚比想象中熱鬧。夜市還未散盡，酒館茶樓燈火通明。南宮潯步履匆匆，專挑陰暗小巷行走，顯然不想被人認出。我遠遠跟著，借著月色和街角的陰影隱藏身形。
穿過大半個城區(qū)，南宮潯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有節(jié)奏地叩了三下門。門開了一條縫，他閃身而入。
我繞到院墻側面，找到一棵歪脖樹攀爬上去。透過枝葉縫隙，能看見院內(nèi)燈火通明，十幾個黑衣人整齊列隊。南宮潯負手立于階上，渾身散發(fā)著不怒自威的氣場——與畫室里那個溫文爾雅的畫師判若兩人。
“邊關急報，“他的聲音冷峻如鐵，“北狄密使已潛入京城，三日內(nèi)將與內(nèi)應接頭。圣上口諭，務必一網(wǎng)打盡。“
我倒吸一口涼氣。南宮潯竟是皇帝密探的首領？那個在書房教我如何握筆的手，同樣掌控著生殺大權？
院內(nèi)眾人領命而去，只剩南宮潯和一名中年男子留在燈下。他們低聲交談著什么，那人遞上一卷竹簡。南宮潯展開細看，眉頭越皺越緊。
“趙衍...“夜風送來他冰冷的低語，“果然與北狄有勾結。“
趙衍？右丞相？我心頭一震，下意識挪動身體，想聽更清楚些。不料樹枝“咔嚓“一聲斷裂，我整個人向前栽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抓住另一根樹枝穩(wěn)住了身形，但動靜已經(jīng)引起院內(nèi)注意。南宮潯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直刺我藏身之處。
“什么人？“那中年男子厲喝一聲，手已按在刀柄上。
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幾片樹葉飄落，在月光下如蝶舞動。
“野貓罷了。“南宮潯淡淡道，“繼續(xù)剛才的部署...“
我長舒一口氣，等他們注意力轉移后，小心翼翼地爬下樹。雙腿剛落地，就聽院內(nèi)腳步聲逼近——有人要出來查看了！
顧不得多想，我拔腿就跑。穿過幾條幽暗小巷后，確認沒人追來，才敢放慢腳步。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耳邊全是血液奔流的聲音。
南宮潯是密探頭子！這個認知讓我頭暈目眩。他知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收我為徒是否另有所圖？還有趙衍...那個在選拔現(xiàn)場試探過我的右丞相，竟然是通敵叛國的內(nèi)奸？
回到南宮府，我躡手躡腳地翻墻入院，卻發(fā)現(xiàn)自己房間的燈亮著。門“吱呀“一聲打開，周管家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南宮大人找你。“
我腦中一片空白。被發(fā)現(xiàn)了？他會怎么處置一個跟蹤他的學徒？
書房內(nèi)，南宮潯已換回日常服飾，正專注地臨摹一幅字帖。聽到我進來，他頭也不抬：“這么晚了，去哪了？“
“學生...睡不著，去園子里散步。“我聲音發(fā)虛。
“是嗎？“他放下毛筆，抬眼看我，“月夜賞景，倒是雅興。“
我不敢與他對視，生怕被那雙銳利的眼睛看穿謊言。
“過來。“南宮潯突然命令道。
我硬著頭皮上前，只見他從案頭拿起一支筆——我的特制畫筆！筆桿上刻著我的現(xiàn)代英文名“Ning“！
“這是你的？“他語氣平靜，“掉在院子里了。“
我渾身發(fā)冷。什么時候掉的？是在翻墻時嗎？他是否已經(jīng)認出這不是這個時代的筆？
“筆桿上的符號是什么？“南宮潯轉動著筆桿，狀似隨意地問。
“漠北...的一種祈福符文。“我干巴巴地回答。
南宮潯不置可否，將筆還給我：“皇家畫院下月舉辦大比，我要你參加。“
我愕然抬頭：“學生才學畫不久...“
“正因如此，才需要歷練。“他意味深長地說，“去吧，很晚了。“
回到房間，我癱在床上，精疲力竭卻無法入睡。今晚的發(fā)現(xiàn)太震撼了——南宮潯的雙重身份、趙衍的通敵嫌疑、還有那支險些暴露我的筆...
最令我困惑的是南宮潯的態(tài)度。他是否已經(jīng)猜到我跟蹤了他？那支筆上的英文他真當是“符文“嗎？為何不拆穿我？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我摩挲著筆桿上的刻字，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如果南宮潯真是密探首領，那么調(diào)查我的身世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他可能早就知道我是女子，甚至知道我是穿越者...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但同時，另一個想法又讓我心跳加速：他明知我有秘密，卻依然收我為徒，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