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初入師門
辰時未到，我已站在南宮府側門外，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昨夜幾乎沒合眼，一閉上眼睛就是趙衍那雙探究的三角眼和南宮潯深不可測的目光。
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探出頭來：“新來的學徒？“
“是，學生寧希?！拔夜硇卸Y，差點被自己的包袱絆倒。
老管家——后來知道姓周——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過于清秀的臉上多停留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跟我來吧，別東張西望。“
踏入南宮府的那一刻，我差點忘了呼吸。與現代仿古建筑完全不同，這是真正的古代豪宅！青石板路蜿蜒穿過精心修剪的花木，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遠處甚至能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這邊是學徒住的西廂房，“周管家指著一條回廊，“四人一間，你住乙字房?！?p> 乙字房里已經住了三個人?？看暗拇参簧?，一個圓臉少年正在整理畫筆，見我進來，友好地笑了笑：“新來的？我叫杜衡，長安人氏。“
“寧希，漠北來的。“我放下包袱，選了離門最近的那個床位——方便夜里溜出去。
另外兩個室友分別是瘦高的李文和沉默寡言的張煥。他們對我這個“漠北蠻子“態度冷淡，我也樂得清靜。
“辰時三刻在前院集合，“杜衡好心提醒，“南宮大人最討厭遲到。“
我匆忙換了身干凈衣裳——依舊是男裝，但比旅途穿的講究些。束胸時疼得齜牙咧嘴，這具身體雖然不算豐滿，但要完全掩飾女性特征還是費勁。
前院已經聚集了二十名新入選的學徒。南宮潯一襲月白色長袍，負手立于臺階上，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恍若謫仙。
“畫道如人道，“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們入選不是因為技法純熟，而是因為有可塑之才。從今日起，忘掉之前所學，從頭開始。“
我暗自撇嘴。忘掉現代美術訓練？那可不行。
“第一課，臨摹?！澳蠈m潯示意仆從展開一幅山水長卷，“此乃先師遺作《萬里江山圖》，給你們三日時間，每人臨摹其中一段?！?p> 畫卷徐徐展開，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一幅典型的北宋風格山水，筆墨雄渾，山巒起伏如龍，云霧繚繞其間。在現代，我只在故宮博物院見過類似真跡。
仆從給我們每人分發了一段局部復制品。我分到的是右下角——山腳下一處村落，幾間茅舍，小橋流水，遠處山巒若隱若現。
回到住處，我迫不及待地研墨鋪紙。室友們都去書院用功了，正好讓我獨享房間?，F代美術訓練讓我習慣了先畫速寫稿，再用鉛筆打底。但這里沒有鉛筆，我只能直接用毛筆勾勒。
“寧希！“杜衡突然推門而入，“你怎么還在這？午膳時間到了，去晚了可沒——“他的目光落在我桌上，聲音戛然而止，“你、你這是...“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用了現代透視法，在二維紙面上營造出三維空間感。茅舍的屋檐有明確的消失點，遠處的山巒做了虛化處理。
“好生奇怪的畫法，“杜衡湊近細看，“但...莫名地真實，仿佛能走進去一般?！?p> 我干笑兩聲：“漠北的畫風罷了。“
午膳在大食堂進行，幾十號學徒排隊領飯。輪到我時，負責分菜的婆子瞇起眼睛：“新來的？規矩懂不懂？“
我茫然搖頭。她嗤笑一聲，扔給我一雙筷子：“學徒用竹筷，別碰那邊的象牙筷，那是給南宮大人親傳弟子用的。“
我訕訕地接過竹筷，卻不知該如何端碗——現代人哪講究這些？正當我手忙腳亂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左手托碗，右手持筷。“
我猛地回頭，差點撞上南宮潯的下巴。他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
“大、大人...“我結結巴巴地行禮，碗差點脫手。
南宮潯微微搖頭，親自示范了正確的持碗姿勢：“漠北不興這個？“
“學生...自幼失怙，少受禮儀教導?！拔野胝姘爰俚鼗卮?。
他目光一軟：“用完膳來書房找我?！?p> 周圍頓時一片竊竊私語。南宮潯親自指點一個剛入門的學徒？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我硬著頭皮在眾目睽睽之下吃完飯，跟著周管家前往書房。南宮府比想象中還要大，穿過幾重院落，才來到一處臨水的精致小樓。
“大人，寧希到了?！爸芄芗逸p叩門扉。
“進來?！?p> 南宮潯的書房寬敞明亮，四壁書架直抵天花板，正中一張巨大的紅木畫案，上面鋪著半成品的長卷。窗前擺著一架古琴，琴身泛著溫潤的光澤。
“讓我看看你的臨摹?！八^也不抬地說。
我呈上上午的畫稿。南宮潯接過后，眉頭漸漸蹙起。長久的沉默后，他忽然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翻到某一頁遞給我：“解釋一下。“
畫冊上是西洋傳教士帶來的銅版畫，有著明顯的透視效果。我的心一沉——難道他懷疑我是西洋派來的間諜？
“學生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拔覜Q定裝傻。
“你的畫法，“南宮潯修長的手指輕點我的作品，“與中原傳統迥異，卻與這西洋畫有幾分相似。但你又說師從玄明，他何時學了西洋技法？“
冷汗順著脊背流下。我該怎么解釋現代美術教育？“玄明師父說...藝術無國界。他年輕時曾遇西域畫師，學了些皮毛...“
南宮潯不置可否，又從案頭取出一卷畫軸展開：“那這個呢？“
畫中是一幅星空圖，漩渦狀的筆觸，夸張的色彩對比——簡直像極了梵高的《星月夜》！我瞪大眼睛，這怎么可能？
“這是二十年前一位異人所繪，“南宮潯緊盯著我的反應，“你的畫風，與它有七分相似?！?p> 我的喉嚨發緊。二十年前？難道還有別的穿越者？“也、也許是巧合...“
南宮潯忽然逼近一步，我下意識后退，腰抵在畫案邊緣。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寧希，或者我該叫你別的什么？你到底是誰？“
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要識破我了嗎？女扮男裝、來歷不明，這在古代可是大罪！
就在我幾乎要坦白一切時，南宮潯卻突然松開手，轉身走向窗邊：“罷了，既然玄明推薦你來，自有他的道理?！?p> 我腿一軟，差點跪坐在地。
“今晚子時，帶上你的畫具，來這里?！澳蠈m潯背對著我說，“我倒要看看，漠北的畫風到底有何玄機?！?p> 回到住處，我癱在床上，渾身脫力。杜衡好奇地湊過來：“南宮大人訓你了？“
“比那更糟...“我呻吟一聲，“他讓我今晚單獨去書房。“
“什么？“杜衡瞪圓眼睛，“你才來第一天就...天啊，寧希，你走大運了！南宮大人從不收親傳弟子，上次那個誰跪了三天三夜都沒用！“
我苦笑。如果他知道南宮潯可能是要拆穿我的身份，就不會這么羨慕了。
子時的南宮府靜得出奇。我抱著畫具，躡手躡腳地穿過回廊。書房亮著燈，窗紙上映出南宮潯修長的剪影。
輕叩門扉，里面傳來一聲“進來“。
南宮潯已經換了一身素白居家常服，墨發披散，少了幾分官威，多了些文人雅士的隨意。案上擺著兩盞清茶，一碟點心。
“坐?！八疽馕易谒麑γ娴钠褕F上，“告訴我，你眼中的畫道是什么？“
這問題太寬泛了。我小心斟酌詞句：“畫道...是表達心中所見所感的方式?！?p> “形似與神似，孰重孰輕？“他追問。
這是中國美術史上永恒的辯題。我鼓起勇氣：“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真?！?p> “真？“
“真實的感受，真實的視角?！拔覞u漸放開，現代美術理論脫口而出，“畫者不應被既定程式束縛，而要用最適合的方式表達自己眼中的世界?！?p> 南宮潯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所以你在山水中加入西洋透視法。“
“因為人眼看到的世界本就是立體的！“我激動起來，“傳統山水固然美，但若能融合虛實遠近，不更能表現山河壯闊嗎？“
出乎意料，南宮潯沒有斥責我離經叛道，而是鋪開一張新紙：“畫給我看?！?p> 接下來的時辰像一場夢。我完全忘記了偽裝，全神貫注地演示現代素描技法，講解透視原理。南宮潯時而蹙眉，時而頷首，偶爾提筆修正我的錯誤。
“有意思，“他端詳著我們的合作成果，“雖與六法不合，卻自成一格。“
“六法？“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謝赫六法，氣韻生動為首?！澳蠈m潯挑眉，“玄明沒教過你？“
我暗叫不好，又露餡了！“教...教過，只是一時沒想起...“
南宮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忽然換了話題：“聽說今日用膳時，你不懂持碗之禮？“
“??？是...“我不知他為何提起這個。
“左手這樣托碗，“他忽然起身繞到我身后，雙手覆在我的手上調整姿勢，“右手持筷要穩，不可翹小指。“
他的胸膛幾乎貼著我的后背，呼吸拂過我的耳際。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雷——這可是比現代社交距離近太多了！更要命的是，如果他再靠近些，可能會發現我束胸下柔軟的曲線...
“大、大人...“我聲音發顫。
南宮潯似乎也意識到失態，迅速退回原位，輕咳一聲：“明日我會宣布收你為親傳弟子。以后每日酉時來此學畫，不得遲到?！?p> 我瞪大眼睛：“親傳弟子？可我...“
“有問題？“他挑眉。
“沒有！學生受寵若驚！“我慌忙行禮，心里卻七上八下。親傳弟子意味著更多單獨相處的時間，我的偽裝能撐多久？
回到住處，室友們早已熟睡。我輕手輕腳地摸到床邊，癱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腦子亂成一團。南宮潯顯然對我的身份起疑了，卻又似乎并不急于拆穿。那幅神秘的“星月夜“又是怎么回事？難道真有其他穿越者？
次日清晨，南宮潯果然在晨會上宣布收我為親傳弟子。其他學徒看我的眼神頓時變了——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不解。
“憑什么？“解散后，李文攔住了我的去路，“一個漠北來的蠻子，也配做南宮大人的親傳弟子？“
“讓開。“我不想惹事。
“聽說你昨晚單獨在書房待到深夜，“李文譏笑道，“莫非有什么'特別'才能？“
周圍爆發出一陣曖昧的笑聲。我氣得發抖，卻不敢爭辯——越描越黑，而且女性身份經不起推敲。
“夠了?！岸藕馔蝗徊暹M來，“寧希的畫就是比你們強，不服氣去看他昨天的臨??！“
沖突暫時平息，但我知道麻煩才剛開始。作為親傳弟子，我被分配到了單獨的小房間，就在南宮潯書房所在的院落偏廂。這雖然減少了被室友發現身份的風險，卻也意味著要時刻提防南宮潯的耳目。
下午，周管家帶我去熟悉環境。南宮府有個規模不小的藏書樓，里面收藏著無數書畫珍品。
“大人吩咐，你可以隨意進出這里，“周管家說，“但東邊的密室不可入內，那是禁地?！?p> 我點頭應下，心里卻記下了這個信息。等周管家走后，我立刻開始翻找可能與那幅“星月夜“相似的畫作。
在一堆落滿灰塵的畫冊底部，我發現了一本手札，扉頁上題著“異人錄“三個字。剛翻開第一頁，我的手就抖了起來——紙上赫然是一幅速寫，畫的是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女子，那T恤和牛仔褲的款式，分明是現代的！
“找到有趣的東西了？“
南宮潯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我嚇得手札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