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子打從心里羨慕燕子的穿著和氣質,讓人眼睛離不開她。再回看自己,扎著一個油油的馬尾,穿著毫無顏色的大羽絨服,腳上穿著一個大花棉鞋,配上一件睡褲。突然一下,靜子竟然可憐起店里的人來。從沒人看不慣自己嗎?從沒人想要給一些意見么?
誰在乎呢?又不是朋友。
有時人的改變總是輕率又沖動,靜子決定要開始學習化妝和穿衣。
一下靜子又有點兒后悔,不該那樣隨便發脾氣。她一把抓起鑰匙,開著車沿街找燕子。
找到了。
車離燕子越來越近,連背影都很好看。
燕子四處打量著這家菜館,是個很有格調的地方,雖然小,卻布置得很溫馨。
靜子拿出一個黑色袋子,遞給燕子。
“什么?”
“你看看。”
是那副被燕子摔破的江南煙雨油畫。
“你還留著?”
燕子的眼神中還有留戀,手指不停的撫摸著那些涂抹不均勻的顏料,停留在“大石”簽名的地方。
“當時,心里愧疚,想著找個什么人修復一下,后來就忘記了。一直放在我的車里。”
燕子望了一眼停在門口的車,打趣地說:
“你買車干嘛?”
“有時心情不好,會開車到處轉轉。”
“車給我開吧,錢的事再說。”
菜上齊了,飯菜香溢到燕子的喉管里,她大口吃著。
靜子愣了一會兒,看著燕子。靜子要用一種恰如其分又含蓄婉轉的方式表露她的意圖---怎么擁有一個男人。
靜子把車鑰匙推到燕子那邊,做出一種很驚嘆的表情:
“小姑,你都沒怎么變,怎么我都有皺紋了。”
“你才多大點兒,我老了。”
“你一點兒都看不出來,真的!你怎么弄的?教教我唄。”
燕子吃著菜,眼睛定定地看著靜子。
“你前后的態度差距還挺大的,現在年輕人的情緒轉變也太快了吧。”
“后來我靜下來想了想,你也挺不容易......”
“千萬別跟我說這樣的話,我下決心要離開大石的時候,也對他說過這話。為了感謝你把車給我,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提吧。”
靜子低下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其實她在想,要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才不顯得很突兀。
燕子一邊吃菜一邊贊嘆:
“這家的菜真不錯,以后要常來吃。沒想到小店也能有......”
“我想找一個不錯的男人,外形、資產都要好。”
燕子癟癟嘴,對靜子來說這可能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腦中一下就想到浙江那個小伙子。
肥水不流外人田。
燕子點點頭:
“我倒真有一個人選,滿足你的要求。只是人還是要你自己去相處,我倒是可以安排你跟他見一面,就在這個飯館吧。”
燕子的語調有一種作為長者的親切和一點點輕蔑的意味。她看多了翻臉無情、情緒多變的人,靜子的態度倒沒什么好驚訝的。只是往往認清一個人后,先流露出不屑才是最正常的態度,特別是在這個人品性并不好的情況下。
靜子十分滿意的點著頭,臉頰不知是因為暖氣還是情緒,紅得很。
燕子開車到阿英家門口,從后車廂拿下大大小小的禮物,在眾多禮物旁邊,依舊放著那個黑色袋子。
禮物全部放在阿英家門口,阿英不安的看看墻上的鐘,不自然地說:
“謝謝你來看我,但今天我恐怕不能跟你聊了,我老公要回了。”
“你老公回就回唄,我們去外面聊吧。”
“前段時間,他抑郁癥才好。他.......”
“一個大男人,這么老了,還得......”
燕子捂住嘴沒再繼續說下去,這樣嘲笑別人的苦難,實在不是對待朋友的正確方式。
越珍惜的朋友,越該說話小心。
阿英也注意到燕子的情緒,并沒有不高興:
“他一直不喜歡你,最近是敏感期,需要保證家里的安靜,你體諒我一下吧。先走,好吧?”
說著,幾乎是推著燕子離開。
燕子手里拿著那副畫,突然想回家看看,那棟別墅不知道怎么樣了。
走進原來的那棟別墅里,早就空空如也。庭院里原本種的綠葉菜,全都不見了,后院的蘋果樹和梔子花樹,也都被砍了,前門臺階上的鳥屎表明這里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她壯著膽子,抽出鑰匙,左顧右盼,屏住呼吸,鑰匙插進鑰匙孔里。
轉動,打開了!
一路朝著原來的軌跡走去,一路回憶著過去的事,走到地下室發現音響設備竟然都還在,也沒有灰塵。
這是什么征兆嗎?
沉迷于過往以至于總想回去的人,總有這樣的假想。
山東男友的電話打過來了。燕子笑著接聽電話,一路踩著高跟鞋,自然而然的走出去了。
走到別墅的后院,才發現鄰居家的小孩偷摸地跨過后院欄桿,進入了地下室。
燕子只是看了一眼,仍舊接聽著電話:
“寧波嗎?可以啊,你什么時候過去?好的,我到時候跟你匯合,離我也近,嗯,好的,下周見。”
阿英的丈夫一到家,就四處嗅著,這里聞聞那里看看,阿英跟著他也四處走。
“怎么了?”
“家里有什么味道?”
“沒什么味道啊。”阿英又四處嗅嗅。
“是不是有什么人來過了?”
“啊?”
“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人來過了?”
“一個朋友。”
“誰!”
“燕子。”
阿英的丈夫在原地不停的打轉,嘴里嘟囔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女兒放學到家,看到爸爸的樣子,心煩地上樓,猛地關上門。
阿英看著眼前的場景,心累、疲倦。一直默默承受著丈夫的神經質、敏感,女兒的叛逆......自己的空間幾乎被擠得一點兒不剩。
突然想到燕子,她過得多么自在啊。
在去寧波前,燕子給自己定了兩個目標:一,讓靜子的穿著打扮變得更優秀;二,讓阿英出來散散心。
她拉著靜子去逛商場才知道為什么靜子這么些年過成這樣。
買衣服總是一副嫌棄的樣子,其實是覺得價格太高;根本沒有鞋子搭配和首飾搭配的概念,一邊注意別人的穿著,一邊鄙視有質感的東西。
一顆想變美又矛盾的心情。
進了四五家店,燕子忍不住了:
“你想跟浙江那個男人見面嗎?”
靜子點點頭。
“那就聽我的,狠下心。”
“可是,一個女人不該是有內在嗎?”
靜子這句話說得很輕,自己都不相信也做不到。
“你如果真這樣想,那你后天見他的時候,抱弗洛伊德去吧,看他能不能跟你聊得來。”
“錯了,小姑。”
接下去才陸陸續續買了一些東西。
等靜子上完妝,搭配那些精挑細選的衣服后,燕子也驚呆了。
長期勞作的辛苦,讓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只是脊梁有點彎,不過不明顯且可以矯正。長黑直發,皮膚白、身材好,眼神堅毅有期望。
“你這才像個年輕人的樣子。”
“我也從沒見過自己這樣。”靜子不好意思的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燕子點點頭:
“就是他想要的樣子,這我知道的。”
阿英的電話打過來時,燕子正在睡覺,她看看表,才早上八點鐘。
阿英一進門,燕子就聞到了早餐的香味。
“帶的什么?”
燕子扒拉著袋子。
“是你以前愛吃的,炒豆皮和粉絲,不知道你現在......”
“可以試試以前的口味。”
阿英坐在燕子的對面,愁緒萬千。
“你別這樣,我看著難受。”
阿英開始說關于丈夫得抑郁癥后,自己如何如何照顧,女兒的青春期如何心力交瘁等。還舉了一些盡可能詳細的例子,聲情并茂、神情嚴肅。
燕子耐心的聽完,期間只是吃早餐、點頭、傾聽。
“你怎么不說話?”阿英問著。
“你需要出去好好玩玩。怎么樣,跟我去一趟寧波吧,帶你去放肆地逛商場。”
“去寧波?”
“我男朋友在那邊,我去找他,你也一起。”
阿英看著燕子現在的樣子,一股心酸涌了上來。看得太通透的人,只為自己而活,也容易涼薄。這種感覺,就像風箏,線斷了,也就無所謂去哪兒了。
阿英欲言又止,默默地坐著。
“去不去?”燕子又問了一遍。
“大石怎么樣了?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他的現狀,我只是后悔,我那個小兒子,生得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燕子露出苦笑。
“小石頭確實懷得很辛苦,但總歸是你的孩子。”
“我不是說這。”燕子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其實我早就有預感,大石在外面不干凈。那時候,我并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想給自己留點退路。這個孩子來得太快了,大石的甜言蜜語和各種保證也從沒斷過,我心里想著,或許再生一個孩子,他還能為了家里,再改回去......那種生活,現在想想好像做夢。我又恨他,慣得我紙醉金迷,無法擺脫。后來想想,笑笑也就過去了。”
兩人都不說話了。
半天,燕子又接著說:
“如果我當初堅持畫畫,到現在,是不是還能有點兒成績呢。”
“現在也不遲啊。大石不也是得過獎嗎?那副畫。”
“有時真不知道是我毀了他,還是他毀了我。也是后來才想通,活著活著,自然就找到活下去的道理邏輯了。關鍵是,得活著。”
兩人似是無法再贊同那樣,點著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