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府衙的途中,姜遠和高騁路過了東市,只見入口處高掛著十余只木籠,里頭盡是血淋淋的人頭。
高騁對此似乎已經見多不怪,但姜遠卻停了下來。
“姜參軍,這些應該是被官府斬殺的作亂之人。”高騁對姜遠說道,“南中常有叛亂騷動,郡縣官長采取這種手段威懾也是常有的事。”
“看那些人的發辮樣式,都不是漢人。”
高騁自嘲一笑:“漢人作亂是很少的,除非有大族豪紳起頭。當年諸葛丞相征南,不就是因為郡守聯合當地豪強、夷帥叛亂嗎?”
姜遠點了點頭,忽然有點好奇高騁作為蠻族出身,對自己的同族又抱有什么樣的看法呢?
他想既然張嶷派此人來保護自己,想必是足夠可靠可信的,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該對其私下妄加揣測,于是主動開口向其詢問。
驟然被問起自己對蠻族的看法,高騁神色一愣,隨后露出了謹慎的目光。
姜遠從高騁的目光中察覺到了他對自己的戒意,意識到自己看似隨口的一問在高騁看來也許是種不善的試探。
“姜參軍,小人的部族早就全族被遷往蜀中。先祖父在時家人還曾回牂牁故地祭祖,但先祖父故去之后已經不再這么做了。”高騁解釋道,“姜參軍要問我對牂牁本地同族的看法,恐怕我也說不出什么。這些人若是作亂而死,那是咎由自取。”
“你不要緊張,我就是隨便問問。”姜遠笑著擺了擺手,“我不會懷疑無當飛軍的忠誠,走吧,該去府衙了。”
高騁點了點頭,寸步不離地跟在姜遠身后。
來到位于且蘭城中心地帶的郡治所,姜遠表明身份之后很快便被官吏引入,見到了時任牂牁郡太守的朱巡。
朱姓是南中大姓,早年作亂而被諸葛亮討平的朱褒也曾擔任過牂牁太守。姜遠見到朱巡之后忍不住在心中思忖,這位朱太守不知和當年那位朱太守有無關聯?
他很快便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以諸葛亮的嚴謹,討平朱褒之后又怎么可能不留下以絕后患的措施?朝廷應該也不至于失察到會任用謀反罪人的親族。
“朱太守,在下討逆護軍、虎步軍參軍姜遠。朝廷接到庲降都督張表報稱牂牁郡近來蠻夷蠢動不安,故特遣我來巡察。”
朱巡見到姜遠的第一眼有些詫異,聽他自報身份和來意之后,臉頰的皺紋也擠在了一起。
“本郡近來確實有小股蠻夷作亂,不過本官認為只是癬疥之疾不足上報,已派郡將率兵討伐。不知庲降都督如何知曉此事?朝廷派將軍來牂牁巡視,也未曾有任何文書通知。”
當然不會有文書通知,姜遠心想,因為自己接到命令不過三天就出發啟程了,朝廷也不會派人先行通報多此一舉。
不過從朱巡的話里聽來,似乎他并沒有把牂牁發生的叛亂當回事,既沒有報告庲降都督張表也沒有報告朝廷,不知張表是從何種途徑得知的?
“朱太守,我來府衙的路上,看到東市門口掛著許多人頭……”
“哦,將軍已經看見了嗎?那些就是作亂蠻夷的腦袋。”朱巡笑道,“不久前本官差遣郡將魏犀率郡兵三百人圍剿,已將其犁庭掃穴一網打盡。將軍不必擔憂,在且蘭隨意住留兩日,回成都復命即可。”
聽到朱巡一直稱自己為“將軍”,這讓姜遠感到很不習慣,雖然他如今有討逆護軍的加號,不過聽慣了“姜參軍”這個稱呼突然被改口叫將軍總覺得別捏。
罷了,就當提前習慣吧……以后要是領兵了,自然也會被稱將軍的。
姜遠定了定神,在腦海中將朱巡的話又過了一遍,眉頭已經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
“將軍意下如何?”朱巡沒等到回答,于是試探著問道。
“來都來了,豈能倉促回去?這幾日還得叨擾太守,公務百忙之中抽身與在下四處了解走訪一下。今日方到且蘭有些勞累,先告辭了。”姜遠用不易察覺的手勢示意高騁不要說話,主動向朱巡告辭。
朱巡微微一笑,伸手歡送:“將軍請,待本官處理完今日之事,親自來館驛拜會。”
“我等自去便是,太守不必相送。”
姜遠領著高騁從牂牁郡太守府離開,出門時正遇上一人朝內而行,兩邊走的都有些匆忙,姜遠與之在門口撞了一下。
“抱歉,沒傷著你吧。”姜遠看那人被自己撞得退了一步險些摔倒,想到自己身上還穿著甲胄,雖是輕甲但也比對方的布衣要厚實。
“無妨無妨,是小人沒長眼,大人先請。”那人看清了姜遠身上的戎裝,臉上的不悅瞬間一掃而去,謙卑地低頭哈腰。
姜遠點了下頭,與高騁出門而去,原路返回館驛。
“姜參軍,為何不把我們在路上看到的事告知朱太守?”途經掛著人頭的東市前門時,高騁忍不住問道。
“不急,你去問問,這里的人頭掛了幾日了。”姜遠吩咐道。
高騁答應一聲,上前找人打聽,很快便回來報告說已經掛了有七日了。
“朱太守說他已經討平了叛亂把反賊人頭懸此示眾,可我們遇到的襲擊現場顯然剛發生不久。朱巡希望我們盡快回成都復命,你不覺得奇怪嗎?”姜遠問道。
“是很奇怪,難道說朱太守是擔心朝廷降責,所以想先把我們打發了?”高騁猶豫了片刻,又說:“還是朱太守心里有鬼,想要對我們隱瞞什么?難道說……他根本沒有討伐叛亂,而是用不知哪里來的人頭敷衍了事,真正的亂賊還逍遙法外。”
“姑且先不要隨便懷疑他。”姜遠搖頭道,“興許我們遇到的是另一股蠻夷流寇。”
高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覺得這些事情想來太過頭疼,還是聽姜遠的判斷為好。
兩人離開東市門前,又走了一段路,姜遠忽然再度停了下來。
“怎么了姜參軍,有何發現嗎?”
姜遠低著頭緊蹙雙眉,喃喃道:“不對……”
“哪里不對?”
“我剛剛的心思都用在想朱巡的話上了,現在忽然覺得,和我們在太守府門前撞面的那個人……說話口音很奇怪。”
高騁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說道:“不是南中的口音。”
“是東吳來的人。”姜遠眼神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