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七回

　　“小姐，四太太來了。”

　　話音未落，一雍容華貴，風韻猶存的貴婦人已走進屋來。

　　“阿桃，你回來十幾天，總悶著不好，你大哥叫人搭了戲臺，一塊去看看，就當是陪陪娘。”

　　見爾朱桃不為所動，四太太又說：

　　“你正月里就出了家門，又在……呆了快半年。”四太太想起這事心中便不快，可又沒法當著爾朱桃的面發作，輕咳一聲扭轉了話頭：“好孩子，換件衣裳出去透透氣，阿黎也回來了，正吵著要見小姑姑呢。”

　　阿黎是大哥若甫家的老幺。也是唯一一個比爾朱桃小的子侄輩。

　　四太太當然撿好聽的來哄她，不只阿黎，一院子的夫人太太，都等著見她。

　　原只說換件衣裳，后又重新梳了頭，再又上了些口脂；四太太還要加胭脂，爾朱桃無論如何也不肯了。

　　“小姑姑——”阿黎甩著小手跑過來，沒等爾朱桃俯身就一頭撲在她腿上。

　　“小姑姑，”阿黎聲音清脆的叫她，“我跟阿爹從林南給你帶了糕點！”他興高采烈的說：“可你好久都不來看我，糕點放久了會壞，我只好替你吃了。”

　　他滿臉驕傲，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嗎。”爾朱桃彎腰親親他的小臉，拉著綿軟的小手一同往戲臺去。

　　“你給姑姑帶了些什么呀？”

　　“有桃花酥，桂花餅，杏皮粉……還有……”阿黎皺著眉頭想不起來了。

　　“哪一個最好吃？”

　　“桃花酥！我最喜歡小姑姑了。”他理所當然的把桃花酥和爾朱桃聯系在一起。

　　“好了好了，阿黎啊，別鬧你小姑姑。”四太太給丫鬟使了眼色把阿黎牽開，又停下腳步，理了理爾朱桃的鬢角，語重心長道：“一會見了人，別悶著不吭聲，該叫人叫人。”

　　爾朱桃就知道絕不是一出戲這樣簡單，然此刻人在門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四太太見她不應，又說：“聽著沒有。”

　　“聽著了。”爾朱桃淡淡道。

　　院子里夫人太太聚成一團，圍著一位年歲頗長的老婦人極盡諂媚奉承。見四太太牽著爾朱桃過來，又三五熱情的跟她打招呼，一個個兒的眼睛盯在爾朱桃身上，恨不能瞧出朵花來。

　　“老夫人！”四太太上前道：“居然讓老夫人久等，我真是該死！”

　　老夫人與她熟識，笑道：“且說說該如何罰你才好。”

　　“全憑老夫人做主，您罰我便是賞識我！”四太太又道：“這是小女阿桃。”扯過爾朱桃的衣袖，“快，叫老夫人。”

　　周遭有那么一刻沉默，好像她要做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搞得人無法喘息。眾目睽睽之下，爾朱桃有禮道：“老夫人好。”

　　一句話似乎再次打開了太太們奉承的開關。爾朱桃被推到老夫人身邊，被團團圍住，也不知為何，就成了“眾矢之的。”

　　“那是總長！”不知誰喊了一句。

　　太太們齊齊回頭，果真瞧見亓官有筆直的站在人群外。

　　四太太喜出望外忙過去招呼，“總長來了！下人真不懂事，也不知道通傳一聲，您可別介意。”

　　一面說，一面領著人往老夫人跟前兒走。

　　“老夫人正提起您，您就來了。”

　　亓官有點點頭。身邊沒帶副官，臉上掛著笑卻依舊是那副凜不可犯的軍人姿態。

　　“怎么有空來？”老夫人拉住亓官有。

　　滑稽的是她并未撒開爾朱桃。一左一右就這么牽著。

　　有眼色的夫人已經明白四太太攀上了高枝兒。便不再繼續打量爾朱桃。

　　“祖母沒拿手串，日日落不得的東西，今兒怎么忘了。”亓官有掏出懷里的手串擱在老夫人手里。

　　“瞧我，這手里頭老覺著缺點兒什么，就是想不起來。”老夫人搖頭笑道。

　　“怨不得老夫人攥著阿桃不撒手呢，感情是把咱們爾朱小姐當成您的寶貝手串了。”一位夫人瞅準了時機道。

　　送個物件兒罷了，再如何寶貝也不該是總長親自跑一趟。

　　“瞧瞧老夫人，拿著了手串也不放開爾朱小姐，您這是想瞧完了戲，連人一塊帶回家吶～”

　　眾人聞聲哄笑，四太太更開心了。

　　爾朱桃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阿黎不知何時擠上前來，抓著她問：“小姑姑，你要去哪？”

　　爾朱桃一時沒想出來如何跟他解釋。

　　老夫人上了年紀，見到孩子便欣喜，對著四太太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模樣可真周正啊。”

　　“這是若甫家的老幺，馬上四歲啦。平日里啊就喜歡纏著我們阿桃，阿桃也喜歡孩子，兩個人親的很呢。”

　　老夫人和善的笑了笑，對著亓官有道：“瞧見了？你跟若甫同輩，人家的小兒子都四歲了。”

　　亓官有但笑不語，這里人多，自有愿意為他開脫的。

　　“老夫人說哪的話，總長日理萬機，咱們有功夫在這搭臺看戲，還不是因為有總長在前頭沖鋒陷陣。再說這種事，哪能讓總長自己張羅。您若是不嫌棄，我就毛遂自薦，斗膽給總長說一門好親。”

　　爾朱桃坐在老夫人身旁不遠處的次席，膝上抱著阿黎，臉色慢慢涼了下去。

　　“說了自薦，我還能堵著你的嘴，不叫你說？說來聽聽。”老夫人笑瞇瞇道。

　　“哎呦老夫人，這爾朱小姐都坐在您身邊兒了，您說，我說的是誰啊？”自薦夫人若有所指的瞧瞧爾朱桃。

　　老夫人不語，仍是笑。

　　四太太忙道：“我們阿桃若真有這樣的好福氣，能給老夫人當媳婦，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全不顧爾朱桃已然面色發涼。

　　“小姑姑是要嫁給我的，等我長大了，就把小姑姑娶回家。”阿黎忽然大聲道。

　　童言無忌，四下哄堂，卻湊巧解了爾朱桃眼下的困境。

　　有好事的夫人打趣說：“你小姑姑若真嫁給旁人，怎么辦啊？”

　　“不行。”阿黎義正嚴辭的拒絕。

　　“怎么不行啊？”

　　阿黎絞盡腦汁想了想，沒想出答案，只說：“就是不行。”

　　又是一陣哄笑，爾朱桃也緩和了面色，低著頭問阿黎吃不吃糕點。

　　自然是吃的。

　　“我平日里啊，就喜歡跟她們說笑。你瞧瞧，是不是熱鬧得很。”

　　“祖母高興便好。”亓官有點頭應道。

　　“既來了，就陪著一塊看出戲再走。”老夫人對亓官有說。

　　“四太太啊～老夫人都放話了，還不趕快開戲啦！”

　　四太太忙舉著戲本捧到老夫人與亓官有跟前兒，“總長賞臉過來，怎能只瞧一出兒便走。我可知道總長的孝順出了名，老夫人疼總長更是疼出了名。總長頭一回來，我可就自作主張先請總長點戲啦。”

　　亓官有沒推辭，直接點了老夫人最喜歡那一出兒。

　　“嘖嘖，”四太太將戲本放在一旁，好不羨慕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氣，光是總長這份孝順，便叫我等望塵莫及了。”

　　“數你嘴甜。”老夫人甚是滿意。

　　老夫人喜歡的戲，太太們都安靜了下來，偶有交流也只耳畔低語。

　　亓官有抿上一口茶，裝作不經意的看向爾朱桃。她膝上的小人兒滿心滿眼都是糕點，絲毫不關心戲臺上發生了什么。她雖端坐著目視前方，恐怕亦不知說了些什么。

　　他收回目光，正巧撞見老夫人若有似無的撇了他一眼。

　　亓官有笑著搖搖頭，他的祖母成了精。

　　“好吃嗎？”爾朱桃小聲問阿黎。

　　阿黎搖搖頭，學著她的模樣，小聲說：“不好吃。”

　　爾朱桃抿起嘴角，“不好吃還吃？”

　　“沒有別的可以吃……”阿黎有些委屈道。

　　“少吃些，一會回去，去小廚房給你拿好吃的。”爾朱桃刻意咬住好吃兩個字。

　　阿黎聞言果然放下手中的糕點，開始盼著回去。

　　坐了一會又開始躁動，鬧著要下去。

　　“做什么去？”

　　“我覺得那一桌的糕點好吃。”

　　爾朱桃看著他的心之所向，正是亓官有那一桌，囑咐道：“你過去記得問一問客人再拿糕點。”

　　阿黎點點頭，流著口水過去了。

　　亓官有心思不在戲臺上，更不在腳底上，低頭瞧見一個奶娃娃昂頭扯他的褲子，指著桌上的糕點巴巴道：“能給我吃一個嗎？”

　　他在爾朱桃懷里坐了許久，亓官有一時手癢，將他抱上膝頭，說：“自己挑。”

　　阿黎也不認生，徑自拿了一塊，啃上一小口。

　　“好吃嗎？”亓官有問。

　　阿黎搖搖頭，說：“我再吃一個那個。”

　　說著直起身子跪在他膝上去夠遠處的另外一盤。亓官有怕他摔著，伸出一條胳膊來護著。沒想到阿黎一個不穩，差點跌落下去，幸好亓官有及時將人撈了回來。不幸的是茶碗應聲落地，溫熱的湯水灑了亓官有半條胳膊。

　　整齊筆挺的軍裝瞬間臟了一大片。

　　四太太忙上前來叫人把阿黎抱走，他倒不知自己犯了錯，拿著好容易得來的糕點正啃得開心。爾朱桃跟著上前來，四太太給了個眼色，下人沒有把孩子交給她。

　　“真是不好意思啊總長，小孩子不懂事，弄臟了您的衣裳。”

　　“無礙。”亓官有撣掉袖子上沾著的茶葉，并不在意。

　　可四太太是真的不好意思，弄臟了客人的衣裳，即使是小孩子，也太不禮貌了。

　　還是老夫人開口：“小孩子做什么都是熱鬧的，衣服臟了，洗洗就是。”

　　四太太見狀立即道：“阿桃啊，你帶總長去擦洗一下。”

　　爾朱桃站在那不知如何應對。

　　四太太又小聲說：“娘是主人，離開不禮貌。總不能讓總長自己去收拾，你也是主人，幫客人帶帶路。”

　　“都民國了，領個路沒什么。乖，快去。”說著推了一把。

　　爾朱桃這才上前，“總長，這邊請。”

　　“多謝。”

　　“阿黎的衣裳也臟了，一同去吧。”接過下人手里的孩子，爾朱桃方領著亓官有走出戲園。

　　一高一矮逐漸淡出眾人視線。

　　眼尖的太太見老夫人臉上笑意漸濃，裝作不經意道：“爾朱小姐和總長，還真般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