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蓮兒已經不大能言語,寶兒也徹底沒了消息,蓮兒阿母每天天沒亮就去找寶兒,她的父親為了生活勉強振作了起來,可也是終日郁郁寡歡,不幸的洪水淹沒了這個家,小船兒好幾日沒見他們家生過炊煙了!
“阿母,我待會兒想請胡醫生過來看看!”小船兒一邊幫阿母擇菜,一邊望著蓮兒家的煙囪。
“行啊!他們這一家子也怪可憐的,就請胡醫生過來看看吧!”
院子里的芥菜長得好,阿母就砍了幾根腌咸菜,小船兒幫著一葉一葉掰開,任性的撕去葉片兒,只留下梗,阿母則負責把葉梗洗干凈,甩干水后鋪在苔上晾上。
現在日頭旺,曬到晚上就可以抹上粗鹽,放進甕中,然后壓石頭就成了。
陪著阿母做完了腌咸菜的活兒,小船兒抹抹手上的水漬就去找胡醫生,此刻醫館里沒什么人,胡醫生正和阿黎說著話。
“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思想不該停滯不前。”阿黎揮舞著雙臂,仿佛馬上就要奔赴沙場似的。
胡醫生則沉靜的合上書,說:“如今外面的世道是一天一個變法,你想跟誰變?”
聽胡醫生這一說,阿黎瞬間心灰意懶,正巧看小船兒在門口佇立,“怎么不進來?”
“我怕打擾你們說話。”小船兒這才輕聲慢步走了進來,她局促不安的撥動雙手,低著頭時不時看向胡醫生。
“有什么事嗎?”胡醫生笑道。
“我朋友病了,想請您去看看。”說完,小船兒掏出幾個銅子,“不知道夠不夠?”
“她得了什么病?”
“她受了驚嚇,現在整天躲在屋子里不說話,一說話就是瘋話。”
“你說的可是那個被虎姑婆搶了孩子的那家人。”
“是。”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個藥箱。阿黎,你先回去吧!我得出門看診。”
“我陪你們去,正巧我也好奇那虎姑婆的事,近來丟孩子的事確實是太多了!”
小船兒領著他們來到了蓮兒的家,她喊了幾聲,屋里沒人應聲,小船兒猜想蓮兒的阿母肯定是出去找寶兒了,她的父親應該是去田里干活,而蓮兒應該就在家里,于是她推開了虛掩的門,對著胡醫生解釋說:“剛剛我來的時候就和蓮兒阿爸打過招呼了!”
“蓮兒,我來找你玩了!”小船兒還是一副沒事人的語氣,希望能喚起蓮兒美好的記憶,可是小船兒一踏進房間,就感受到一種絕望,這屋子很是陰冷,似乎此刻狂風正在屋子的上空吼叫著,地上正結著冰,而在蓮兒看來,這是血凝成的冰塊。
“蓮兒,我請胡醫生來看你。”小船兒的話并未喚起蓮兒任何反應,她只是木訥的坐在那兒,胡醫生打開了藥箱,看了看蓮兒的眼白,摸了摸她的脈象,試著與她對話,蓮兒都沒有回應。
“怎么樣了?”阿黎在一旁看著都著急了。
“看脈象是沒什么毛病,就是有些營養不良。”胡醫生收了藥箱,又對小船兒說:“我想她得的是心病,我只能開些養神的藥,但愿能有些幫助!”
“她一定很累!”小船兒又跟著胡醫生回去拿藥,她心想:照這么看,胡醫生也是沒法子了!
正當她愁悶之際,被立在角落里的土地公神像引起了她的注意,“土地公爺爺,好久沒找你了啊!當神像真好,只需說一句命中注定,就什么也不管了!”
把藥送到了蓮兒家里,小船兒就跑到土地公小廟,求著土地公爺爺現身。
“土地公爺爺,你去哪兒了?”小船兒先是虔誠地跪著,看求了半天沒動靜,便大膽的搖起了土地公像,“土地公爺爺,你快出來啊!”
“行了行了,別慌了!”土地公被轉得雙目眩暈,險些站不住了!
“你好歹是神仙,管著一方土地,怎么這么不經用!”小船兒坐在土地廟邊上。
“我廟小本事當然也小了,有哪個神仙活得跟我一樣,被凡人這么折騰。”這個土地公廟只有膝蓋那般高,原是村里人上在路上偶然發現的一尊神像,沒處安放又不敢亂扔,就在橋旁砌了個小廟,平時也有人來拜拜,地上殘留的香燭就是證據。
“那您也是神仙啊!我的好神仙,求求你顯顯靈吧!最近這陣子虎姑婆鬧得厲害,你也不管管……”
“這事不歸我管……”土地公揮揮手,擺出有多遠躲多遠的架勢,這下小船兒可真氣了,“誒……你們這些神仙……”說著就舉起廟里的神像,作出一副威脅的模樣,“我還是砸了吧!”
“但我能給你指條路!”
“往那兒?”小船兒順著土地公指的方向望去,“田里。”
“你往那兒走就是了!”
“那萬一……”小船兒剛轉過身,土地公就消失了,所謂神明就是來無影去無蹤,溜得特別快。
小船兒半信半疑的往田里走去,春播時節,田里的稻苗還很嫩,清風徐徐固然舒服,可若是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等稻子收割了,田里才好玩。
小船兒忽然想起,幼年的時候跟蓮兒來田里玩,收割完稻子后的田里是塊“堅實”的土地,殘留的根留在土里,抓小田雞的時候,腳跑過去總覺得刺刺的,但一點也不疼,四周彌漫著稻谷的香氣,此刻村里人正努力的把稻米甩離他們的莖,待去了稻米后的稻草會堆在一起,它們是那么柔軟,躺在哪兒就好像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一樣,蓮兒總喜歡躲在稻草堆里睡覺,而小船兒喜歡躺在那兒看著天空。
“你這臭丫頭,又在這兒偷懶……”
看著田里的稻苗,小船兒仿佛看到了蓮兒阿母拽著蓮兒的手離開,她罵罵咧咧的喊著,“讓你看會兒弟弟,你就偷懶……”面對如此粗魯的拉扯,蓮兒都沒有哭,可小船兒卻哭了,她覺得蓮兒的手好像要被扯斷了一樣。
“要是寶兒不在了,他們會多愛我一點!”那是七歲的的蓮兒說的,此刻這句話在小船兒心里泛起了漣漪,會不會是蓮兒害了自己的弟弟?
“床頭婆婆搖鼓唱,寶寶一暝一暝大,今兒吵著要吃糖,明兒就做新郎官!”
從遠處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歌聲,但隨后被幾聲鴉蹄打斷了,樹上的烏鴉像是受了驚嚇一樣四散開去,這時小船兒才驚覺天色已晚,仙女織的紅霞,一如兒時般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