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十年飛逝。
那個曾經與一只狼共進晚餐的小女孩,如今也已長成一個大姑娘。
當年的小娜娜,在接受貪吃狼的禮物時,就渴望著快點長大。
誰知,長大以后,繁重的學業、復雜的社交也隨之而來,使得如今的張娜也開始有了質疑,她不知道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這個下午,張娜正在家里做功課——對高中生來說,休息日就是自習日。
突然,家里的電話響了。張娜放下書本,趕去接電話。
“是小娜娜嗎?”電話另一頭問道。
“葉叔叔?”張娜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貪吃狼昔日的對手以及朋友——在這期間,黑帽獵人葉凌天通過貪吃狼的故事,找到了同樣認識他的小娜娜。
憑借貪吃狼這個神奇生物做溝通的橋梁,二人很快成為了朋友。
“是我,孩子。”葉凌天回答道,“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不過我還沒吃蛋糕。”張娜歪起頭回憶道,“我記得還是一個日子,是什么來著……
“!!!”
……
時間能創造一切,也能毀滅一切。
和十年前相比,如今的大森林已經面目全非。
然而,歸來的旅者并沒有因此而爽約。
一輛顯然被改裝過無數次的汽車駛入了森林,經過光禿禿的高山,以及受到污染的長河,停在了許久無人居住的,不成形的獵人小屋附近。
汽車的司機下來了,正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貪吃狼。
憑借超群的智慧以及不屈的身體,這只高壽老狼走遍了他想去的每個地方。
如今,他已無欲無求,回到最初的起點是他最后的目標。
在回來之前,貪吃狼就已經聽說,由于人類過度的開發,大森林成片的樹木被肆意砍伐。旅游區的面積越來越廣泛,人們隨處亂丟的垃圾也一望無際。
風沙侵襲了整片森林,曾經郁郁蔥蔥的綠色世界,已不適合動物們居住。也許是出于對人類的抗議,大部分野獸選擇了死亡。
然而無論這片森林變成什么樣,對貪吃狼而言,都是他最美好的歸宿。
老狼要尋找他那藏匿許久的洞穴,計劃在那里結束一切。
離開了家鄉十年,哪里通向外界,哪里通向地獄,哪里獵物富足,哪里獵手橫行,貪吃狼始終了如指掌。就算大森林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仍舊沿著山壁或者密集的樹群前進,以避開危險度今非昔比的敵人。
他走得很慢——不是為了欣賞森林的破碎,并作出無意義的感嘆——是因為他僅剩下這么多力量了。
夜晚的大森林依然很安靜——食草動物在外逃,食肉動物在消亡。
當貪吃狼找到那保護著他巢穴的梧桐樹時,他發現不遠處的小湖異常渾濁,蒼蠅與蚊蟲在附近混亂地覓食。
即使棲息在草叢中和樹枝上的蟋蟀,也不再為貪吃狼的心境獻曲。
死寂,充斥著整片森林。
老狼搖搖頭,撥開灌木叢,準備迎接他的命運……
歡迎他的,仍是死寂……還有腐臭。
很明顯,他曾經的族群已分崩離析,一部分已經逃出了森林,剩下的大部分,則永遠留在了這里——以令人反胃的形態,沒人會有心情安葬它們。
在洞穴門口,有個唯一讓他感到快樂的事物。
盡管忍受了十年的粗魯,那張徹底掉色的,沾著垃圾的地毯還在原處。這個仆人不顧它又臟又破的衣著,依舊愿意站在門口迎接主人。
走進洞穴,杯盤狼藉并不讓貪吃狼感到意外。變形的鐵鍋、破碎的器皿、腐爛的骨肉隨處可見。清理它們毫無疑問是場大工程。
忍受著難聞的氣味,貪吃狼拿起墻邊那積灰已久的掃帚,將他最喜愛的石頭床鋪清理干凈——對他而言,這工作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他趴在了上面,現在是他最為享受的時刻。
十年來,他一直過著風餐露宿的生活。雖然快樂,但也辛苦。
現在,他已經非常,非常疲憊了。
是時候好好休息了……
……
對于能生產可觀利益的事物,人們向來予以保留,那連接著大森林和甜蜜城的高速公路就是如此。
G233高速公路經過十年的修補,仍然在履行它的義務。
今晚,它將繼續這一偉大的職責。
一輛黑色的奔馳汽車此時正行駛在上面,為了去遵守一個十年之約。
“狼先生真的會準時回來嗎?”在葉凌天的汽車上,張娜問道。
“他一定會的。”葉凌天開著車回答道,“就像當年他參加你的生日一樣,也許他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
“但是……我真的很擔心他啊。”張娜還是不放心,“畢竟十年真的太久了。這期間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放心吧。”葉凌天安慰她道,“我當獵人那會兒,和他打交道次數最多。雖然這家伙偶爾會耍陰招,但在遵守約定方面,他從來不開玩笑。”
很快,汽車駛入了森林。
“大森林是怎么了?”看到昔日充滿生機的森林變得如此破敗,張娜愣住了,“當年我來這里旅游時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對于女孩的驚訝,葉凌天并沒有給出回應。
森林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心里全都清楚,因為他也參與其中過。
將人們自認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毀壞,就是大自然無聲的報復。
過了一會兒,汽車艱難地走過泥濘的道路,停在了葉凌天的小屋附近。
“他來過這里了。”葉凌天看到了停在小屋附近的舊車,“看樣子這十年來,他走的路確實很長。”
“狼先生現在會在哪呢?”小娜娜問道。
“應該是在他的洞穴里。”葉凌天下了車,然后取出一個旅行包背在身上,“來吧,小娜娜,剩下的路我們得步行走了。”
一路上,兩人目睹的一切,也都是貪吃狼所看到的。
面向人類對森林所作出的暴行,葉凌天選擇了沉默,而張娜卻始終保持著震驚。
由于森林的大變樣,再加上常年沒有來過這里,葉凌天的警惕性變得比他當獵人時還要高。他既要用左手的手電照亮道路,又要用右手的鐵鍬保護身邊的女孩和自己。
幸運的是,一路上并沒有發生什么危險。借助十年前的回憶,葉凌天很快找到了貪吃狼的巢穴。
當葉凌天撥開灌木叢時,駭人的景象立刻出現在兩人面前。
“老天爺啊,”遍地尸骨令葉凌天臉色突變,“我想……我們還是離開吧。”
“不能走啊。”張娜說道,盡管在感官上不適,她還是忍過去了,“狼先生可能就在里面呢。”
“你真的想一探究竟?”葉凌天打心底佩服這個女孩,“行,我會陪你的,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兩人便進入洞穴,并看到了趴在石頭平臺上的貪吃狼。
“是狼先生!”不顧自己的鞋子被弄臟,張娜一邊快步走了過去,一邊喚醒他。
貪吃狼沒有回應。
“我想,狼先生應該是……睡著了。”葉凌天從包里拿出一個錄音筆說道,“還是不要叫醒他了吧,我們在這上面給他留個言,然后放在這里,讓他知道我們來過就行了。”
“好吧。”張娜同意道。
葉凌天打開錄音先說話了,他跟貪吃狼聊的,有當年的恩恩怨怨,還有現如今自己的生活。
他告訴沉默的大野狼,自己重新拾起了網絡作家的夢想,現在他過得很快樂,而且非常富有,以至于4000塊錢買的錄音筆都可以隨手送人了。
“說完了我,也該說說你了,狼老兄。”葉凌天繼續說道,“這十年來,你都經歷了什么奇妙冒險,我一直很想知道,然而這些傳奇般的故事,我應該是聽不到了吧。”
在留言的后半段,葉凌天有點忍不住眼淚了。
“我一直以為你歸來以后,我們能再痛快地喝上一杯呢……不過……也沒關系了,真的……不管你能不能感覺到,我和小娜娜都過來看你了,你知道嗎?”
說完最后的道別語后,葉凌天抹干臉上的眼淚,按下停止鍵,將錄音筆遞給張娜,“該你了,小娜娜。”
“好的,”張娜接過了錄音筆,“我打算給狼先生唱一首歌,這首歌在安靜的時候聽得才清楚,所以葉叔叔,你能先出去一下嗎?”
“行。”獵人走出洞穴,并囑咐道,“你說完后,記得把它放到狼先生身邊。”
說完便撥開灌木叢出去了,留下曾經的小女孩,以及曾經的大野狼獨處一洞。
……
過了一會兒,張娜出來了,“我們走吧,葉叔叔。”
“好。”葉凌天最后又看了一眼那洞穴,在他眼里,那幾乎就是個墓穴,“讓狼先生好好休息吧。”
兩人原路返回,坐上汽車,準備離開這荒蕪之地。
“所以,你剛才唱的是什么歌?”駛向公路的時候,葉凌天問張娜道。
“是一首夜曲,我專門寫給狼先生的。”小娜娜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和通常意義上的‘夜曲’有區別,但我還是想這么叫它。”
“能唱一段嗎?”葉凌天好奇地問道。
“當然可以。”張娜清了清嗓子。
然后,她唱出了這一首,寫給大野狼的夜曲:
“幼小的狼,生于狼群;
與朋友玩耍,同父母打獵。
另類的狼,充滿人性;
被伙伴們排擠,遭同族們驅逐。
無助的狼,四處流浪;
拋棄舊生活,建立新家園。
孤獨的狼,隨波逐流;
肉體縱然自由,內心依舊拘束。
善良的狼,偶遇女孩;
以美食之名,行百里之路。
勇敢的狼,披荊斬棘;
穿過高山長河,夜走大街小巷。
強大的狼,追尋自我;
走南而闖北,翻山而跨海。
年邁的狼,回到起點;
彼時遠在他鄉,此時身歸故里。”
女孩干凈的嗓音扣人心弦,葉凌天聽完后,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了眼角。
就像張娜在洞穴里唱完這首歌后,沉眠的貪吃狼也流出了淚水一樣。
“真的……很好聽。”葉凌天低聲說道,“這就是他的一生吧。”
汽車離開了大森林,從此二人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