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初縮了縮脖子,“沒有的事,抓錯人了。”
“當真?”沈文清略有懷疑,江世子的信中寥寥幾筆,只說不必掛牽此事。
“真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發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干壞事,小安都知道傷天害理的事不能干。”顧無初四指向上對天發誓,卻不慎碰到了畫攤的畫。
“哎?我的畫。”攤主胡子拉碴,一副頹唐樣子,本來是懶懶得坐在凳上,看見自己的畫被戳破后,不悲反喜。
“對不住,對不住。”顧無初沒想到自己手勁那么大,直接把畫戳了個對穿,畫上的桃子凄凄慘慘留下了兩個孔洞。
那攤主樂樂呵呵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看姑娘頗有眼緣,喲,身邊的小兄弟想必是太學的學子吧,當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攤主挑挑眉,伸出一根手指:“這樣,這幅畫就便宜賣給你們,只收你們一吊錢。”
“多謝兄臺。”
顧無初本來還想殺殺價,被沈文清攔了下來,先行買下了這幅頑猴望桃圖。
身后攤主熱情得喊著下次再來,顧無初展開圖左看右看:“我覺得把這倆洞補上,這畫都不值這個價。”
猴兒無精打采,樹也不像樹,山也不像山,除了那顆飽滿圓潤的大桃子,顧無初覺得哪哪都很奇怪。
怎么會有人敢畫這么難看還敢出來賣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沈文清看著畫也忍不住錯愕,但在滎都的半年里經歷的事無不告誡他在不必要的時候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
幾人從偏門進了太學學齋,未至午時,日頭早就高懸,沈文清和孟寓道了別,回了學齋,穿過一道垂花門,景時微引著顧無初二人到了另一處靜謐的小院。
敲過門后,屋內傳來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進來。”
屋內,景遂正伏案,抬頭望見來人,不禁頓筆。
“丫頭?哎呦,什么風把你這個大忙人給吹來了。”景遂滿眼盡是笑意,擱下筆想要湊到跟前兒看看女兒。
木桌旁白瓷缸中的錦鯉往來翕忽,水紋蕩漾。
景時微卻微微閃過身,顯露出身后二人。
祁允若對景遂行禮:“老師。”
“榮慶王爺。”景遂更加錯愕了,笑著俯身回禮,然后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小子,自上元日至今,一別半載,身體可還好啊?”
祁允若回道:“回老師,除積久宿疾,偶有小恙,多虧顧姑娘。”
景遂看見祁允若后邊的顧無初時,笑意卻凝固在了臉上。
“丫頭,你叫什么名字?”景遂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萬種思緒涌上心頭。
“大人,我叫顧無初。”顧無初并不知眼前的老頭是當朝太師景遂,只覺得面前的老者面容和善,遂不害怕,脆生生的回答道。
“顧無初,好,好丫頭。”
景遂邊說邊把景時微拉到屏風后,問道:“丫頭,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景時微也毫不墨跡,直接把話攤開來反問道:“爹,十一年前,程國公府,到底發生了什么?您從來不肯告知我。”
她說得坦然,倒讓景遂茫然了許久,上一次丫頭這么問,已然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彼時的那個小哭包儼然長大了。
光陰過得太慢又太快,總有不經意的瞬間讓人感嘆時光如流,再見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比如外面那個叫顧無初的小丫頭,一雙眉眼像極了已故的楚王妃。
景遂嘆口氣,拉著景時微坐下,緩緩開口道:“建初二十八年,昭業帶兵行至龍蟠山,中了北胡的埋伏,胡人逼降于昭業,昭業投降之后,胡人卻出爾反爾,五萬大軍全軍覆沒,舉國震怒,時高祖出征,讓太子監國,下令誅程氏滿門。”
景時微曾在卷宗上不止一次看過建初紀事對程國公府一案的記載,再次聽到還是會心驚。
“程德勝,字昭業,京兆滎陽人。”
……
“德勝降于胡,所率五萬軍皆沒。讓太子震怒,誅程氏滿門,程氏大慟,皆自焚而死。”
寥寥數語,坐實了程國公的罪名,卻總是令人忽略掉一個事實:程氏八十二族人,亦埋骨于龍蟠山,余下府中老幼婦孺,亦是剛烈,自焚于府中,可謂是滿門忠烈。
讓太子祁光琿,為人仁義善良,素有賢名,卻聽信了小人讒言,下令誅殺程氏滿門,諫議大夫盧不名反對不成,辭去官職,十一年間隱于太學集賢街,再不出仕。
景時微感到深深的無力,在國家大義面前,個人的情感是微不足道的,“將士寧死不屈”,這句話還是小姑父教給她的。
她本想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會慢慢成為歷史,被塵封在某個角落,永不會被人提及,可當她看見顧無初的臉龐時,心中的一道門仿佛開了一條縫隙。
她會是小表妹嗎?她一開始覺得親切,后來記憶有些模糊,越看越看不真切。
“爹,你也覺得無初她像楚王妃?難道小姑母她們當初保住了程氏的小輩們?”
都說外甥像舅公,可她的小表妹隨了程家姑母,鼻子眼睛像極了她的姑母楚王妃。
可是小表妹如何去了千里之外的高要,而且似乎什么都不記得了,又或者世上真有長得相似的人?
“這丫頭,什么來頭?”景遂也不敢斷定。
景時微答:“高要一名神醫的女兒,母親應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神醫去年在滄源被無端處死,剩下她與弟弟二人,哦對了,她還與太學的學子沈文清是義兄妹。”
“可查過來歷?可有疑點?”
“這個王爺之前就查過,她的父親顧正延是十年前突然出現的神醫,她們一家平時住在漳縣的連山老鷂嶺一帶的山林里,而且據王爺調查,他們一家都口音剛開始與漳縣的不大一樣,與南語有幾分相像。”
景遂皺眉,沉默了良久,然后長嘆一聲:“你姑母當初走得急,她也不想連累咱們一家,匆忙把你送回來,當天夜里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便是留了后手也不得而知,性子跟小時候一樣倔,讓我這個做兄長的捉摸不透了。”
“按大邘律法,程氏的小輩們本應該被流放邊疆,若不自焚,還是可以保住命的,若非受了奸人脅迫,姑母何至如此?”景時微瞇起眼睛,冷聲道:“當初,父親可知,程國公府得罪了什么人?”
或許一開始,小姑父就中了奸人的陷害,也說不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