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持續了兩天,住在客棧里的人似乎都忘記了原來的目標。梁叔從那晚以后一直沒有再提去云霞鎮的事。有好幾次,他坐在床上,或是窗邊、門口的位置,只要沒人理他,就會愣很久的神兒。有人說他老了,這句話他從很久之前就聽過,人老到了對凡事都無能為力的時候,就總是會陷入過去的回憶之中。
李舜生沒有變,他還是一直喋喋不休地和尋云劍吵架,也沒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感嘆白霧什么時候能散。只有一個人,這個人不可能是張凡,他永遠都是一副呆樣,做什么事都沒有上進心。
排除那三個人,也就只剩下柳葉眉了。他穿著剛換的淺綠色衣服,身高五尺六,體重卻有一百五十斤,褲帶很長。嘴唇像剛上妝的女人,很薄,而且呈天然的艷紅色。
“梁叔,你說我們什么時候走啊?”他們在一層的桌子上準備吃飯,柳葉拉扯梁叔的衣角,想要把他喚醒。
“少爺,我們走不了,至少得等太陽出來了”梁叔像是剛睡醒一般,說完,他摸著脖子,活動上面的關節。
“我們必須得走,要不我們再駕著車出去走一遭吧。”他提議道。
“沒用的,我們現在只能等。”在這之前,梁叔借著關心老板娘的由頭,問猴兒,他們的目的,法陣的陣眼在哪兒?但猴兒摸了摸頭,一副沒聽懂的樣子。現在他也沒辦法了,如果貿然沖出去,揪住猴兒的脖子,李舜生是個極不穩定的因素。他不確定他的修為,但那把天階的靈劍讓他忌憚。
“沒想到,這個時候少爺還沒忘記初心。”梁叔很欣慰,但這個時候只能等,等他們自己露出馬腳,他心想。
“我一直都記著,只不過剛開始那幾天確實難熬,后面其實好多了。也許你說的對,我不應該進這里。不然現在,我們應該到鎮里面了。”
很不湊巧的是,他說著話的時候,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前后相搭,略顯喜感。
“我去催飯!”張凡穿過柜臺右邊的小門,廚房其實是長條形的,靠西邊的位置有兩個灶臺,其中一個被大鐵鍋完全蓋住,用來蒸饅頭。另一個則是炒鍋,灶臺的位置更高些,也更小些。
出去的門在西面的盡頭,他走出去就看到了猴兒。他在院子里搭了一個火堆,上面架著土鍋,從里面傳出一股香味。他在燉東西。
“到底什么時候來啊!老子快被累死了!”這幾天老板娘沒有出面,猴兒包攬了客棧里所有的工作。
“誰要來啊?”
張凡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沒想到會有人穿過廚房來到這兒,急忙改口,“什么誰要來,你聽錯了吧!我說的是到底什么時候好啊!老板娘生病了,所有的活我都是我干,累死了。飯快好了,你回去等著吧!”
“我沒聽錯,事實上我的耳朵從來沒有出錯過。你想掩飾,恰恰說明我是對的。”
見瞞不住,猴兒趕忙岔開話題,操著土的掉渣的口音唱歌,“土鍋燉土雞,你說香不香,你說香不香。”
張凡走到他旁邊,“唉,真麻煩!我只是想去云霞鎮而已。這樣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天你說要找我,必須要做的事是什么?”
“現在還不能說,時機未到。”他的聲音變得嚴肅。
“那我現在就會把你拎到車上,然后駕著車去一個美麗的地方。我并不是一個好人,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就一直克制著,忍耐著不讓自己變成一個很壞的人。”張凡的語氣依舊平靜,不帶絲毫彎折,讓人感覺這不像是一句威脅的話,卻讓猴兒感到頭骨發涼。
“看樣子,我必須得說了,我完全相信你會那么做。還是那個問題。”猴兒站了起來,表情凝重,“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的含義和因果相似,我心里排斥,但身體誠實,我想我還是相信那么幾分的。”
“雖然可能早了一些,”猴兒的目光繞了院子一周,他伸出右手,放到半空中,上面的肌膚光滑平整。張凡看著,不自覺地自己右手也跟著貼了上去,他想收回手,卻發現它已經不受控制,一股突如其來的力將它引向猴兒的方向。慌忙中,他開始用左手去壓右手,甚至蹲下,增加距離,但這些都是徒勞的。
“沒事的,站起來。”猴兒說,“這個時候,你應該順從你的右手,它比你冷靜,知道怎么做是對的。”
兩手接觸,像小時候玩的手心打手背這個游戲,他們也是,一個朝上,一個朝下。一陣微弱的靈力波動,張凡閉上了眼睛,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溫暖。等到右手有了知覺,他又很快地縮回去。
“你瞧,這就是緣。”猴兒笑著,又寬又長的嘴巴打開,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指尖上多了一個可見的紫色光球,即使是白天也能看到上面復雜的花紋,緊接著就點在了張凡的眉心,光球也融入了張凡的身體。
“好像并沒有發生什么?除了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張凡閉眼,內視自己的身體。
“不,已經開始了!什么?燒焦的味道,誒呀,我的雞,我燉了一個時辰的雞。”猴兒跳起來朝后看,他是一只猴子跳的很高,而且像他未開化的同類一般,情況緊急地時候總會跳起來。他裹上濕布,把土鍋從火堆上端下來,特地打開蓋子看了看,“還好,還好,可以吃,可以吃。”
整個晚上,只有夜里一個人的時候,張凡才覺得自己活著,他可以在安靜的環境中,把白天發生的事都思考一遍。梁叔躺在床上,可能是太軟了,他每過一會兒都會翻滾一下。三天來,張凡一直趴著桌子睡覺。他沒有提出過不滿,在白天的時候,猴兒看似沒說,其實已經說了許多。
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猴兒并沒有惡意,他很神秘,也不像是在這里做了很久的伙計。
那么為什么要把我們困在這里呢?他說有人來,如果來的是一個修為高強的妖怪。那么他在演戲,他覺得自己修為很低,沒辦法對付我們。找外援?也可能一直都有同伙。那個“他”在外面,在做其他的事,馬上要來了。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唯一的問題是,猴兒的善意,不是裝的,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他只有沒有說過的話,卻沒有一件假話,該死!想不通。
他想著,靠在墻邊,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猴兒還有很多話沒說。也許我應該再去找他,他剛出門,就恰好碰到了李舜生。
“張兄也是睡不著嗎?”
“好像是吧。”張凡臉色陰沉。
“想去走走?”
“可能吧。”
李舜生笑著,抱著張凡的手臂,“那一起吧!”
他們都是修士,走到門口,用靈力隔空取下中間的擋板,加上開門,期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外面的世界黑的可怕,沒有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他們看不到自己的手和腳,甚至連最基本的走路都顯得困難。張凡朝地上模了幾下,找到了一根棍子。李舜生則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在地上指指點點。
“用這樣的好劍探路,未免大材小用了。”張凡把棍子掰成兩節,遞給他。
憑借以前的記憶,有家客棧的前面是通往云霞鎮的大道,后面有座不太高的小山。他們并肩繞過客棧,沿著山路往上走,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從草里傳來的蟲叫。
“張兄,我能叫你的名字嗎?我覺得一直這樣叫著,怪別扭的。”
“當然可以。”
“說實話,我昨天的樣子讓人惡心的吧!與梁叔那樣子吵,回去的時候我還認為自己是對的。可到了現在,我在懷疑自己。霧還沒散,白天的時候我也去探了探路,和你們的經歷一樣,我也碰到了不可思議的死路。我甚至砍倒了幾棵樹,但一眨眼,樹又復原了。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這就是你夜半出來的理由?”張凡用木棍扒開前面的雜草,通過感覺,他懷疑草上帶有許多粘人的刺球,于是繞過去。
“算說對了吧!你在緊張嗎?我們走的很慢,而你的呼吸卻不平穩。”
“有些吧!跟不太熟的人說話就會這樣,還好天黑的我們都看不到對方。對我而言,戰戰兢兢地說話已經成為一種本能。”
張凡又把天聊死了,但只安靜半刻。
“挺佩服你的,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就不會這樣,即使碰到的難堪的時候,也會狡辯幾句。雖然有些時候,我有錯在先,但我覺得大方的承認,會讓別人認為我懦弱。”
“懦弱不是看到的,在人的品質中,一個人有的,大家都有,誰都不是例外的存在。我剛下山時,在去聽安閣的路上,碰到過一個乞丐。他身上很臟,跪在地上,毫無謙卑廉恥的乞討。為了一口飯,可以和狗做對手。坐在角落里,每天都會幾個小孩子朝他扔石子,大人則會吐上幾口唾沫。我跟過他幾天,觀察過他。他還有一個兒子,個子不高,同樣是一副可憐的樣子。”
“然后呢?”為了更好的理解張凡說的話,李舜生停下來。
“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是懦弱的嗎?”
李舜生思考,“到了和狗搶飯的地步,算是無能,某種方面講也是懦弱,被人欺負應該給予還擊。”
“但是,”張凡往前走,李舜生跟在后面,他們偏離了山路,通過敲擊,前面能走的地方越來越窄。
“但是最后一天,我看到了他作為父親的勇敢。他的兒子餓極了,上街偷了兩個燒餅。他一邊跑,一邊往嘴里塞燒餅。因為吃的太急,噎住了,倒在了一個案板上。幾個人圍著打他,他的父親就在旁邊,他猶豫了一下,周圍的人都在叫好。不過他還是愿意承認這是他的兒子,愿意站出來護在他的身上。”
張凡講的是一個悲慘的故事,但他的語氣異常平靜。李舜生覺得不可思議,他至少應該對那對乞丐父子表示同情。
“雖然很多修士都討厭凡人,但你可以幫幫他們啊!”
“我并不討厭凡人,他們是有價值的,但我只在一旁看著。那些人哪里是為了兩個燒餅,純粹只是為了想要打人而已。”
“我的劍告訴我,它討厭你。”
張凡突然笑了,“我還以為你的劍今天不會說話了呢!畢竟,你們一直沒有吵架。”
“唉,沒辦法,畢竟它是一柄天階的靈劍,最次的主人也是凈悟境巔峰的強者,而我只是通靈境而已。”尋云劍張合,發出很大的聲音,“我知道,是我懶惰的原因。”
張凡看到空中有幾點亮光移動,伸手抓住一個,打開一看竟然是螢火蟲。它們在夜里閃爍,讓這塊小小的空地有了些許光亮。
他們找了塊石頭,坐上去。張凡能看清一些東西了,在右手邊有一顆野棗樹。樹不高,但上面的刺又尖又細。他突然想起現在是棗子豐收的季節。
“這種果子可以吃,你嘗嘗。”張凡摘了幾個。
“沒有果肉,味道酸酸的,還行。”
螢火蟲尾部的光雖然微弱,但他們能彼此看清對方。也奇怪,他們的話也少了,仿佛恢復到剛認識的、半陌生的階段。
“也許,唉算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講。”李舜生抬起手,又放下了。
他們沉默了好長時間,該下山了,找不到原來的路,但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他們出發的位置。李舜生從上面開始就表現得不太正常,下山的時候也是悶頭走路。上山時他們走的很慢,下山卻快了很多。
前面不遠處,客棧里點著燈,像一個巨大的燈籠為他們指路。
他察覺到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你覺得我應該向梁叔道歉嗎?”
“我不能肯定,你說的是有道理的,我們沒有證據,這是一個關鍵。梁叔認為妖怪都是惡的,這跟他的經歷有關。”
“等下!”張凡忽然停住。
“怎么了?”
“我感受到了一股氣流,這里除我們之外還有別人。”張凡丟掉棍子,開始憑借感覺走路。
“也許是誰起來撒尿呢!”李舜生并沒有把這個當回事。
“這個人的體型很大,他走路時,帶動的空氣就像一陣小風,我們之中沒有這么有力量的人。”他走在前面,從另一個方向繞到側面,那里有一個后門。
“我怎么沒有感覺到?”李舜生跟緊張凡,從現在開始,他們必須小心翼翼。
門半掩著,從里面透出的燈光比客棧前面亮好幾倍。他們輕輕地翻過墻,才發現只有最西邊屋子的燈亮著。那是老板娘的房間。
屋子的門同樣沒有關緊,門中間有一條不小的縫隙。通過縫隙,他們看到,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坐在床對面。從他坐著的樣子就可以推斷,他長的很高,大概能到七尺。身材寬大,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有形狀,且透露著非凡的力量。與之相比,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反而小的可憐,隨時都有承受不住重量,散架的可能。從側面看,身為男人,他頭發綁著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臉上涂著奇怪的花紋。
在他的對面,坐在床邊的老板娘穿著皇帝的新裝。她的頭發凌亂,顯得有些疲憊,但身段很美,前面飽滿,后面寬闊。她把重心貼在男人的身上,捧著他的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在被發現前,他帶著李舜生離開了。
猴兒端著一盆水過來,他看到了張凡和李舜生,沒當回事的,把盆放在門外就離開了。

想當混子的柊
這下可以過了吧!(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