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像塊浸了溫水的棉花,軟乎乎地裹著向美美。她哪兒也沒去,天天守在媽媽的布藝小店里打轉。裁布時她踮著腳扶著案板,看媽媽握著剪刀“咔嗒”剪出流暢的弧線;鎖邊機“嗡嗡”作響時,她就坐在小馬扎上拆舊衣服的線頭,指尖捻著細細的線,一扯就是一串,陽光透過蒙著薄塵的玻璃窗,在布料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空氣里飄著棉花的軟香和洗衣液的清冽,混著媽媽身上淡淡的樟腦味,讓人踏實。
“美!郭斯昂約我看《情書》了!”鳳姐的電話準時從聽筒里蹦出來,帶著雀躍的電流聲,“還有啊,學校貼吧都在扒你倆呢,說龍蕭看你的眼神‘不對勁’,配的圖還是籃球賽那天他給你披校服的抓拍!”
向美美手里的頂針磕在布上,發出輕響。她對著話筒“唔”了一聲,嘴角卻偷偷翹起來——龍蕭確實沒閑著。前幾天雪下得大,他發來一張窗外的照片,光禿禿的樹枝上堆著雪,像撒了把糖霜;昨天又問她物理最后一道大題的解法,她拍了張寫滿公式的草稿紙發過去,他回了個“嗯”,后面跟著個不太熟練的笑臉表情。這寥寥數語,竟讓冷清的冬天熱鬧了不少。
大年初二那天,媽媽把疊得整整齊齊的旗袍塞進她懷里:“給城西張奶奶送去,她等著穿去赴宴呢。”向美美裹緊棉襖往城西走,冷風灌進領口,卻吹不散心里的暖。回來時路過學校旁的文具店,玻璃門上貼著倒福,她鬼使神差地推了門。
貨架上擺著本帶鎖的日記本,封面是淡藍色的,印著細碎的雪花。向美美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鎖扣,腦子里突然炸開一串畫面——香樟樹上掛著的木牌,“金風玉露一相逢”的刻字;摔進他懷里時,唇上軟軟的觸感;還有他紅著耳朵說“注意你的裙子”時,喉結滾動的弧度。
“臉怎么這么紅?”老板娘笑著遞過塑料袋。
向美美猛地回神,抓起日記本往柜臺上一放,聲音細若蚊蚋:“要這個。”付了錢揣進兜里,一路小跑回家,手按在口袋上,能感覺到鎖扣硌著掌心,像揣了顆發燙的小太陽。
原來有些心動,就像拆線頭時藏在布里的結,看著不起眼,卻在日復一日的瑣碎里,悄悄纏成了團,慢慢發了芽。她摸出鑰匙打開日記本,筆尖懸在第一頁,想了想,寫下:“今天的雪,和他發的那張很像。”
向美美幫媽媽去巷口的雜貨店買線軸,剛拐過街角,就撞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雪還在下,不大,像揉碎的鹽粒飄在風里。龍蕭站在公交站牌下,穿著件黑色羽絨服,拉鏈拉得老高,只露出一截線條清晰的下頜。他手里捏著個牛皮紙信封,指尖凍得發紅,見她過來,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抬手揉了揉鼻子,大概是想掩飾那點不自在。
“買東西?”他先開了口,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
向美美攥緊手里的空布袋,指尖也涼,卻不敢像他那樣揣進兜里——布袋里還揣著那本帶鎖的日記,剛才跑太快,鑰匙硌得慌。“嗯,買線軸。”她往他身后瞟了瞟,“等車?”
“嗯,去趟圖書館。”龍蕭往旁邊挪了半步,正好替她擋住斜飄過來的雪,“你呢?這時候還出來。”
“我媽急著用線。”向美美低頭踢了踢腳下的雪,鞋尖沾了層白,“你……不去走親戚?”
“家里沒人。”他說得輕描淡寫,目光落在她發紅的耳垂上,頓了頓,“冷?”
向美美剛想搖頭,就見他把手里的信封往羽絨服內側一塞,解下脖子上的圍巾。那是條深灰色的圍巾,看著有點舊,卻干凈得很。沒等她反應過來,圍巾已經繞上了她的脖子,帶著他身上的溫度,還有點淡淡的雪松味,把半張臉都埋了進去。
“你……”向美美想說“不用”,聲音卻悶在圍巾里,含糊不清。
“拿著。”龍蕭后退半步,拉開距離,耳尖卻紅得顯眼,“圖書館不遠,我跑著去就行。”
這時公交來了,他往后退了退,朝她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反方向跑。黑色的身影很快融進雪幕里,羽絨服下擺被風吹得揚起,像只振翅的鳥。
向美美站在原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暖意順著皮膚往心里鉆。她低頭看了看布袋,突然想起什么,往雜貨店跑的腳步都輕快了些——剛才沒來得及告訴他,物理題的解法她好像寫錯了,應該用動量守恒才對。
雪落在圍巾上,沒化,像撒了把星星。她摸出手機,想發條消息,又覺得太刻意,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只打下:“圍巾洗干凈還你。”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巷口的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驚飛了枝頭的雪,也驚得她心跳漏了一拍。抬頭時,雪好像下得更密了,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卻一點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