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晚宴的水晶燈折射出萬千光點,龍蕭挽著向美美的手走進宴會廳時,幾乎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向美美那條月白色棉布裙在滿場華服中格外顯眼,領口繡的薄荷葉在燈光下輕輕晃動,像株誤入錦簇花團的艾草。
“那就是龍蕭帶的人?”有人竊竊私語,“料子看著像地攤貨,手工針腳都歪了。”
“聽說家里是開小藥店的,估計連魚子醬都沒見過吧。”名媛們的笑聲細碎如銀鈴,卻帶著針尖般的刺。
蘇晚端著香檳走過來,故意撞了向美美一下,酒液濺在棉布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哎呀真對不起,”她笑得假惺惺,“向小姐這裙子怕是洗不掉了,不如我送你件新的?我衣帽間里有好多沒拆封的。”
向美美還沒開口,龍蕭已經掏出帕子替她擦拭:“不必了,我覺得她穿什么都好看。”他攬住向美美的肩,目光掃過周圍,“我女朋友向美美,中醫藥大學的高材生,比某些只會比裙子的人強多了。”
就在這時,宴會廳門口傳來騷動。向父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手里緊緊攥著個牛皮紙包,在侍者的阻攔下仍執意往里走:“我找龍振庭!有急事!”
龍振庭皺眉走過去,認出是藥店里那個總是笑瞇瞇的老中醫:“向先生?你怎么來了。”
向父突然挺直脊背,將牛皮紙包舉到他面前,里面是塊泛黃的草藥標本,用紅繩系著。“龍董,三十年前暴雨夜,你在青石嶺被山洪困住,是誰背著你走了三里山路?是誰用這紫蘇梗給你止的血?”他聲音發顫,“是我!向建國!”
全場瞬間安靜。向父指著標本上的紅繩:“這是你當時系在我藥箱上的,說等你出人頭地了,就回來幫山里人種藥材。這些年我沒找過你,是覺得救人是本分,可現在……”他眼圈泛紅,“你不能為了拆散孩子們,就縱容人查我的藥店!那是我一輩子的心血,藥材比我的命還金貴!”
龍振庭盯著那塊紫蘇梗標本,指節捏得發白。記憶深處那股清苦的草藥味突然翻涌上來,和向父此刻身上的氣息重疊。他想起自己當年昏迷前,確實抓著老中醫的手說過要報恩,后來卻被商海浮沉磨得忘了干凈。
“爸……”龍蕭剛要說話,被向父按住。“龍董,”向父看著他,目光坦蕩,“我不求你報恩,只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的藥店。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行不行?”
水晶燈的光落在向父花白的鬢角上,他中山裝的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比滿場的鉆石更讓人移不開眼。龍振庭轉動玉扳指的動作停了,良久,他朝向父伸出手:“向先生,里面坐。”
向美美看著父親微顫的肩膀,突然明白為什么父親總說“藥材要扎根泥土才活得久”——就像眼前這些藏在歲月里的恩情與骨氣,從來都比華服更經得起掂量。
蘇氏晚宴的喧囂還未散盡,龍振庭便讓司機先送蘇晚自己則帶著龍蕭和向美美坐上了賓利。車廂里的沉默比晚宴上的水晶燈更令人窒息,龍振庭閉著眼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的玉扳指在昏暗中偶爾閃過微光。
“向丫頭,你父親的藥店,以后不會再有人找麻煩。”他忽然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當年的事,我欠他一條命,這點體面還是要給的。”
向美美攥著裙擺的手松了松,輕聲道:“謝謝您,龍董。”
“但別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么。”龍振庭睜開眼,目光掃過前排后視鏡里交握的兩只手,“龍蕭是龍氏的繼承人,他的婚姻從來不由感情說了算。向家的恩情我會還,送你出國留學,或者給你父母開家連鎖藥店,你要什么都可以,除了龍蕭。”
龍蕭猛地坐直身體:“爸!您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龍振庭打斷他,語氣陡然嚴厲,“知道你為了陪她在藥圃待一下午,推掉了和歐洲財團的視頻會議?知道你把她種的草藥塞進西裝口袋,被合作方當成笑話?龍家的臉面,不是讓你拿來談戀愛的!”
車剛停在中醫藥大學門口,向美美就解開安全帶:“龍董的意思我懂了。”她推開車門時,龍蕭急忙跟下來,卻被她按住手臂。“你先進去,”她仰頭看他,眼里的光像被露水打濕的薄荷葉,“有些事,我得自己跟龍董說。”
賓利的車窗再次升起時,向美美從口袋里掏出個泛黃的小本子,是父親當年的出診記錄。她翻到其中一頁遞過去:“這是我爸救您那天寫的,他說您當時昏迷前還攥著這塊藥田土壤樣本,念叨著要改良山區藥材種植技術。”
龍振庭的目光落在本子上那行娟秀的字跡上,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在山區許下的愿——要讓那些救命的草藥,既能治病,也能讓山民過上好日子。這些年他把龍氏做得越來越大,卻離最初的念頭越來越遠。
“龍蕭說想建中藥材培育基地,”向美美輕聲道,“他不是在玩,是真的想完成您當年沒做完的事。而我,能幫他。”她頓了頓,補充道,“就像蘇晚能幫他拓展商業版圖,但我們想走的路,不一樣。”
龍振庭沒接話,只是看著車窗外。向美美已經轉身走進校門,月白色的裙擺被晚風吹起,像株在夜色里輕輕搖晃的艾草。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背著藥箱的青年,也是這樣,明明自己日子過得清貧,卻愿意把救命的草藥分給素不相識的人。
“開車。”他對司機說,指尖的玉扳指轉得慢了些。后視鏡里,龍蕭還站在原地望著校門方向,白襯衫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他還沒學會用利益衡量一切,心里也裝著片不肯妥協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