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從學堂中傳過來一遍一遍的朗朗讀書聲,稚童的聲音聲聲入耳,動聽不已。
忽然,教書先生的戒尺狠狠的打在了一個清俊稚童的桌子上。
“南宮佑恩!”教書先生怒聲道:“你看看你如今日日上課的樣子,哪里有你父親當年的影子?哪怕是你家母親,她雖說也是天資聰穎,卻也是認真習教,哪里就像你這樣子天天吊兒郎當的?”
南宮佑恩無可奈何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懶懶道:“……先生,您怕不是年紀大了,就連這些教習之詞也是沒有一點新花樣。”
“你?!”教書先生被他這一句氣的委實不輕,不禁將戒尺又狠狠的拍在了他的桌子上,然后咬牙切齒道:“……我定要……”
“您定要告訴我家父親,讓他好好的管教我?”南宮佑恩懶懶的笑道:“這可是先生您說的,那我這就回府,讓我家父親……‘好好’管教我。先生,我就先回去了?”說完這句話,南宮佑恩就揮了揮衣袖,然后慢悠悠的走出了學堂。
這下子,倒是學堂里人一句話都不敢吭氣。
教書先生也是氣的咬牙切齒,然后壓了壓自己的怒氣,道:“我們繼續!”
今日正是初夏,學堂外蟬聲陣陣,微風習習而來。
而稚童的身影漸行漸遠。
“你說,你家乖兒子今日會不會又被教書先生趕回來?”顧卿卿倚在南宮清河的懷里,吹著初夏的微風道。
“誰知道。”南宮清河無奈的笑了笑道:“他如今這樣調皮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像誰,明明先生布置的課業他完成的很好,卻偏偏要做先生眼里那個壞學子。”
“沒想到你家兒子如今的心機倒是快要趕上你這個父親了。”顧卿卿低聲笑了笑,調侃道。
“即便是我心機深沉,最后還不是載到了你的手里,要是論心機,你這個做母親的可更甚。”
南宮清河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管家一聲恭恭敬敬的話。
“小主人來啦?”
“嗯,爹和娘親呢?”
“在院子里呢。”管家帶著和藹的笑道。
“知道了,謝謝南爺爺。”小兒稚嫩的聲音一落,就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了顧卿卿和南宮清河的眼前。
“爹,娘親。”他開口道:“我回來了。”
顧卿卿倒是也沒生氣,笑著問了他一句:“又被教書先生趕回來了?”
聽顧卿卿說到這里,南宮佑恩就在母親的身邊坐下來,帶著點埋怨道:“嗯,每次都是那幾句話,都沒個新鮮的。”
“少在這里給我胡說八道。”顧卿卿笑著斥了他一句,道:“你若是上課乖一些,先生還能給你趕回來,讓你爹管教啊?”
“他講的課太無聊了。”佑恩道:“說什么楊貴妃紅顏禍水,若是沒有楊貴妃,大唐何愁盛世?唉,明明是這亂世中不合時宜的愛,怎么罪都要安在女人身上?就像是爹,當年貴為攝政王,與娘親您恩愛有加,也沒見怎么樣啊。說起來,還是唐王不行,他若是心中有思量,又怎么會禍了國家?還平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擔了個罵名。”
顧卿卿沒忍住笑了出來,然后用手搗了搗南宮清河道:“看,你家兒子對你多欣賞?”
“……”南宮清河無奈的撫了撫額頭。
“佑恩看的真清楚。”顧卿卿摸了摸稚童的額頭,道:“佑恩從小天資聰穎,能悟出這些道理很厲害,那佑恩告訴娘親,為什么不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先生啊?”
“我要是告訴先生,他不得氣死啊?說白了,教書先生就是個典型的老酸儒,若是將這些話告訴了他,估計胡子都要氣的翹起來,然后拿著戒尺說我,不務正道,將來必將被天下人唾罵云云……啊,煩死了。”稚童耷拉下來了自己的腦袋道。
顧卿卿又沒忍住笑了笑道:“所以你就干脆眼不見為凈,順勢讓他把你給趕出來了?做的很好,既保全了自己的想法,也保住了先生身為教書先生的威嚴,不過……倒是苦了謝先生了。”
“放心,那個先生才沒有那么嬌氣,被氣的最多喝不下茶水罷了。”
“那佑恩,能不能告訴娘親,若是你將來長大了,想不想要進入朝堂?”顧卿卿忽然問道。
“……”稚童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想。”
“為什么?”顧卿卿耐心的問道。
“因為……朝堂將娘親害的太慘了。”佑恩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執著道:“佑恩想要像爹一樣,好好的保護娘親,不讓娘親受一點委屈。”
顧卿卿忽然一怔,按照佑恩這樣清明聰穎的天資,即便是上了朝堂也是一個風云人物,可是……他竟然想要放棄自己的天資,去做一個平常人去保護自己,可是他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十歲少年而已。
“你……都知道了?”顧卿卿試探的問道。
南宮清河的面色也不禁嚴肅了起來。
南宮清河也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稚童毫不畏懼的和南宮清河對視道:“是安姨。”
“鶴安。”顧卿卿低著眉低聲問道:“原來是她,好了,沒什么。”顧卿卿抬頭道:“佑恩有這個心思,娘親很高興,不過娘親想要問你一句,你一定要如實回答好不好?”
“嗯!”小佑恩點了點頭道:“娘親問。”
“佑恩……討厭那些害娘親的人嗎?”顧卿卿斟酌著開口問道。
“討厭,很討厭。”他回答。
“那佑恩……恨他們嗎?”
“……”小佑恩沉默了一會兒道:“當然恨,可是我再恨他們,他們也已經死了。所以,我現在不恨了。”
顧卿卿松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孩子抱進了懷里摸了摸頭,道:“謝謝佑恩這么懂事。”
小佑恩在顧卿卿的懷里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沒過幾日,鶴安就按照常例,過來陪顧卿卿說話。
不知道說到了什么時候,顧卿卿忽然輕輕笑了笑,問道:“你為什么將我當年的那些事告訴了佑恩?”
鶴安抬頭,眉宇間已經沒有了當年那個調皮的小師妹的身影,她緩聲道:“因為你也看到了,佑恩遺承了你的天資,他生來就好像就是為了朝堂。我知道姐姐你不想讓旁人干擾佑恩的想法,可是我卻不這樣認為,若是他知道了這些事,或許就不會有人再翻當年的舊事了。你本就是帝星命格,生下來的孩子也必定是人間龍鳳,所謂的龍生龍鳳生鳳。所以你的孩子注定了不會平凡,可是星跡軌移,在一定的時間里,是可以有一個改變的時機的,所以我就在這個時機里,告訴了他。”鶴安笑了笑道:“可能……也是老天也在幫你。當年這件事,我也不想告訴他的,可是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手腕因為那件事每當冬日里都會疼酸難耐,即便是佑恩是小孩子,他也會察覺。所以,在那天,他忽然找到我,問我你這個手腕怎么治愈。”
“……”顧卿卿聽完閉了閉眼道:“什么時候?”
“七歲,冬至那天。”
“……他……”顧卿卿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問我,娘親是不是從前受過什么傷,為什么手腕每當冬日都會疼酸難耐?”鶴安道:“我本想撒個謊就搪塞過去,可是他的天資那樣好,一下子就戳穿了我。所以,我只能將當年的事一件不落的都告訴他,他聽過之后哭了一場,然后默不作聲的擦去了自己的眼淚,對我說,安姨,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照顧了娘親這么長時間。”
說完了這些,鶴安又低聲道:“佑恩是個好孩子。”
“他一直都是個好孩子。”顧卿卿閉了閉自己略微酸澀的眼睛,道。
怪不得,本來很乖的一個孩子會在不經意間變成了先生每次教訓的孩子。
怪不得,冬至那天他會握著自己的手腕,溫暖的觸感讓心里都多了點安然。
怪不得,他七歲冬至那天晚上,會悄不做聲的掉眼淚,問他,他也只道自己做了噩夢。
鶴安低頭喝自己的茶,和顧卿卿就像是當年那樣,一來一往的對弈,時光在此時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可是,她的心里想的卻不是當年,而是那個小孩子默不作聲的掉眼淚,抽抽搭搭的,斷斷續續的,眼淚一顆一顆的,砸進了自己的最深處。
那一年,冬至。
佑恩不過七歲,七歲的小孩子跑過來問鶴安。
“安姨,娘親她是不是受過什么傷?為什么每每到了冬日,娘親的手腕都會酸疼難耐?”
鶴安微微的笑了笑,道:“許是累著了吧?不需擔心。”
可是,小佑恩忽然板起了臉道:“安姨你不要糊弄我,我就算是再年紀小,也不是用一個這樣敷衍的借口就可以騙過去的。如果不是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傷,怎么會每當冬日,手腕都會酸疼難耐?安姨,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實話嗎?”
“……”鶴安愣了一愣,不禁是低聲道:“……你娘親不許人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
“可是我覺得,我有知情的權利。”小佑恩執拗的和她對視。
最終,鶴安敗下陣來,無奈道:“好,我告訴你。”
“當年……你娘親因為一個帝星命格被多重勢力追殺,后來娘親死在了你娘親的面前,你可以理解那種徹骨銘心吧?于是,每當閉上眼,那一幕就是一場噩夢,夜夜糾纏著你娘親的噩夢,你娘親就在這樣的噩夢里煎熬了十年。”
“……十年?”小孩子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后來,你家娘親就學會了本領,一本一本的將那些人討了回來,在這個過程里,遇上了你的父親,這才是這一世的終結,你娘親才找到了她自己的安穩。如果她沒有遇到你父親,或許……就不會有你了。”鶴安蹲下身來,給眼前的小孩子擦了擦眼淚道。
小孩子哭的抽抽搭搭的,斷斷續續的問道:“為,為什,為什……么啊?”
“因為你想想,你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會不會很難受?所以,你娘親本是打定了主意,若大仇得報,就跟著母親離開,當是解脫。可是,沒想到,遇見了你父親,你父親給了她真正的解脫。雖然說,你這個年紀知道這個會有陰影,但是既然你問了,就承受住這個后果吧,因為安姨相信,佑恩會很堅強。對不對?”
后來,在鶴安等著小孩子開口的時候,小孩子卻默不作聲的給自己擦干了眼淚,抬起頭,是最堅毅的模樣。
“安姨,我想要好好的保護娘親,再也不受任何傷害!我可以像父親一樣,給娘親真正的解脫,永遠的解脫!”
或許從那個時候,小孩子就已經知道了龍生龍鳳生鳳的道理,自己娘親是帝星命格,那自己也會是不平凡的命格。
冬至,南宮府邸。
小孩子邁著步伐走到了母親的身邊,默默地抓住了顧卿卿的手不放開,跟著顧卿卿去庭院,走廊和房間。
然后晚上,要求想要和她睡在一起。
顧卿卿自然是同意的。
于是晚上,顧卿卿在看完了那本書想要給佑恩蓋好被子的時候,看到了佑恩的臉上多了好多的淚水,顧卿卿嚇了一跳,以為佑恩怎么了。
小孩子被顧卿卿叫醒了之后,淚眼汪汪的抱著顧卿卿哭的好大聲,可是當顧卿卿溫聲的問他發生了什么,他也不說話。
后來,在顧卿卿的安撫上,佑恩才一邊抽抽搭搭的抹眼淚,一邊抽抽搭搭的說:“娘親,佑恩做了一個噩夢,那個噩夢……好可怕……”
顧卿卿輕笑道:“好啦好啦,娘親在呢,不害怕了啊。娘親一直陪著你好不好?佑恩乖,不怕了啊。”
佑恩把自己小小的身體縮進了顧卿卿的懷里,還帶著很重的鼻音,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其實他夢見的就是自己看著娘親被重重的鎖鏈鎖著,身上都是血,對面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個中年女人,那個女人的嘴一開一合,說:“……不要怕……”
他在夢里體會到了無能為力,于是哭的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