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出口在一個多層的交通樞紐的底部,太空艙緩慢地泊入停靠位。
此時艙內已經完全沒有重力,我們幾個都扶著座位上的把手飄在半空,李冬用右手按在艙門旁邊的艙壁上,然后艙門緩緩地打開,同時整個太空艙逐漸變成了不透明的淡藍色。
李冬把腿伸出去,轉過身,用手一推,跳了出去,隨后整個人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兩手招呼了幾下,示意我們下去。
“人造重力?”我問。
“算是吧,”魏川答道,“但是你在這里邊感受不到對吧?”
他這么一提醒,我愣住了,“是,為什么?”
“因為其實是靜電,”林秋秋在后邊解釋道。
說話的功夫周以已經跟著跳了下去,我們剩下三個人也緊跟上。
這里的重力比地面要弱一些,有點像是小時候在山腳下住的時候泡在浴缸里的感覺?!办o電?”我追問道,“是什么原理?”
“航天服的功能之一,靠靜電提供人造重力,”魏川解釋道,然后又指了指上方,“這也是軌道基地城市運行的基礎,電荷控制是熵管理系統的底層技術?!?p> 我隨著魏川的手,向著交通樞紐的頂部看去,兩側如同峽谷的七八層建筑之間的空隙,是一片黑漆的宇宙天幕,在建筑物的燈光映襯之下,猶如一條漆黑的膠帶貼在炫目的畫面中央,偶爾有幾臺飛行器從中穿行。
我完全沒想到整個城市是向宇宙空間開放的。
“所以氣體也是靠這個系統在管理嗎?”我問道。
“沒錯,”魏川答道。
“這個燈光,有那個意思了不?”周以湊過來調侃道,他在回應自己之前的大都會論調。
“別聊了,來,跟我走。”李冬設置完太空艙,又立刻叫我們啟程。
我們先是沿著“峽谷”底部的地面走了大概50米的距離,隨后到了一個上升平臺,然后到了5層的一個車站,李冬觸碰了一下互動面板,大概30秒左右就來了一個剛才看到的那種飛行器,里邊沒人。
“我們是要去哪?”周以問道。
“去圖書館。”李冬答道。
我們搭上飛行器,上升到了建筑的頂部,比建筑物稍高一些的天空中有一層淡紫色的稠密但隱約的光點,飛行器穿過這層光點后就維持著高度開始巡航。
整個紅城就在這層紫色的輕紗一般的光點下飛速掠過,無法看清城市的細節,只能隱約看到建筑物的空隙間有或明或暗的各種顏色的燈光。偶爾有其他的飛行器在同樣的高度運行著。
這里遠比想象中要冷清,至少稱不上是燈紅酒綠的大都會,更沒有以前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里邊描寫的那種商業中心的氛圍。
天空中是那顆殘缺破碎的月亮。與陽光的角度無關,它是物理意義上地殘缺了。月亮被肢解了,我們從小就知道,是它內部豐富的金屬和稀有材料讓軌道基地的建設成為可能。
“幾點了?”我問道。
“凌晨四點五十?!蔽捍戳丝醋约旱氖滞?。
“這里真安靜啊。”
“晚上的城市處在輻射態,粒子電池板都在放能,城市的電力供給比較有限,因此不便活動,到了白天會熱鬧很多。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在氣體屏障以上也都是聽不到聲音的?!绷智锴镎f道。
飛行器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到了城市的邊界,屏障消失了,腳下連續的建筑物群瞬間被巨大的深色樹狀設施替代,它們每個都有近千米高,布滿了視線可及的前方區域,仿佛一片巨大的森林,而我們飛快地穿進其中。
“這些就是粒子電池板嗎?”我問道。
“沒錯,”魏川回答,“夜間它們正在向宇宙空間散發廢棄的能量和粒子流?!?p> “等到白天它們會再變成傘狀收集太陽能?!绷智锴镅a充道。
“所以,”周以清了清嗓子,“現在我們已經到天上了,是不是可以透露是誰要見我們了?”
“我們兩個不知道,”魏川說,“你得問冬哥。”
“科學家?!崩疃@次主動回答道。
“是程循林嗎?”我本已經沉寂的這根神經又再次被喚醒,“你知道名字嗎?”
“不是,”李冬平靜地答道,“為首的是個女科學家,姓鄭?!?p> “科研團隊里邊的人呢?”
“就她一個人,和兩組AI協作?!?p> “鄭繪?”周以問道。
“哦?你認識她?”李冬少有地有些驚訝,“我以為你們在地面上對這里的事都不了解?!?p> “我們有一些特殊的信息渠道?!?p> “你們是說陳光云教授吧?!崩疃只謴偷矫鏌o表情的狀態。
我驚愕于李冬對事態的了解程度。
“就是陳教授向她的科研團隊推薦了你們兩個,所以才要把你們接上來的。”
“接上來干什么?”
“鄭繪的原話是,獲取一些信息?!?p> “什么信息?”
“不知道?!?p> “關于勵子的?”
“我不知道?!崩疃⑽⒌負u了搖頭。
魏川和林秋秋湊了過來,林秋秋一臉好奇,“你們對勵子有研究是嗎?”
“沒有啊,”我回應道,“我知道的應該不比你們多。”
“唯一特別的地方是,我們見過?!敝芤陨衩氐乜聪蛩麄儌z。
“見過?!”魏川和林秋秋滿臉震驚。
“那看來這就是鄭繪想了解的信息了。”李冬說道。
“你們在哪見過?不是說勵子在海神星嗎?”林秋秋問道。
“就在,呃……”我想了一下怎么描述那個位置,“從我們住的大樓到端口的路上?!?p> “?。坎皇窃谌ダ详惣业穆飞蠁??”周以詫異道。
“一樣,都路過那?!蔽疫@才想起當時只有我在往窗外看,注意到了那棟新建的建筑。
“真的假的?你對自己的方向感這么自信?當時我都迷迷糊糊的?!?p> “得等我們見到鄭繪,我再問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意識到好像這幾個軍方的人都不知道那幢黑色建筑的情況,出于謹慎考慮,我支開了話題。
“不過,”魏川湊近了些,聲音壓低了,“你們到了圖書館,建議不要在公共場所談論鄭繪?!蔽矣行┮苫蟮乜粗?,這飛行器有限的空間里除了我和周以,只剩下他上司和暗戀對象,也不知道他壓低聲音是為了不讓誰聽見。
“為什么?”我也跟著小聲問道。
“她的名聲不太好,”魏川神秘地答道,“民間有很多反對她文明觸須計劃的組織。”
“也不用太擔心,”林秋秋讓對話回到了正常音量,補充道,“只是擔憂而已,沒有什么激進的行為?!?p> “但是……”我突然想起,“冬哥,我就也這么叫了哈?不是說原來沒打算和我們一起上來,是出于安全考慮才改變了計劃嗎?”
“是的?!崩疃喍痰鼗貜偷?。
“所以就是因為反對鄭繪的這些組織?”
“是因為本來要接你們的人員有變動,所以需要改成我們來送。”李冬似乎回答了我的問題,又沒有回答,讓人感覺這兩件事之間多少是有些關聯的,而他在刻意隱藏這層聯系,“在見到鄭繪之前,我們都要一直陪同你們?!?p> “那你們知道她的文明觸須計劃是什么嗎?和海神星的那個不是同一件事?”周以問道。
話音未落,一陣猛烈的閃光突然從飛行器左側遠處的地平線爆發出來,或者那不應該叫地平線。我和周以都不由得一驚,那閃光極其刺眼,讓人本能地扭過頭去。
“啊,是太陽出來了,”魏川如釋重負般地說道。
我瞇著眼睛向著閃光的方向看去,視線卻好像逐漸變暗,像是戴上了墨鏡一般,原本刺眼的陽光變得很容易接受了,更奇特的是,那一小部分升起的太陽邊界外日冕的形狀也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宇宙的背景之中。周以也驚嘆著望著那個方向,打算拿出照相機。
“我不建議你用照相機,”林秋秋阻止道,“你現在看到的畫面是經過航天服過濾的,這種老式照相機沒有保護,直接接受太陽輻射很容易損壞。”
“哦,”周以回頭看向她,又轉回來看了看太陽,再低頭看了看相機,放回了包里。
飛行器的前方,圖書館的天際線也已經浮現,除了尋常的建筑物,我的視線無法忽略那個巨大的跨越整個城市的拱橋狀構造物。它就橫亙在城市中央,在陽光的蔓延中,形成了像一個即將睜開的眼睛般的陰影,其宏偉壯觀難以名狀。
我感到我們穿越的森林似乎也隨著陽光開始運動起來,但因為我們在其中飛快地前進,所以無法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
“那就是圖書館吧?”我問道。
“是的,”魏川答道,“即將蘇醒的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