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怎么了?”企明站在機器人面前,抬頭看向我們倆。
“以前出現過這種情況嗎?”我問。
“沒有,”企明轉過頭看向她哥哥,“他平時會注意維護自己的狀態的,從來沒有這樣突然休眠過。”
“你知道怎么喚醒嗎?”
企明搖搖頭。
“要不再試試你的呼叫按鈕呢?”周以提醒道。
“哦!我試試。”說著企明又調出了手臂上的控制面板,邊欄里的橙色按鈕依舊。按下之后,這次出現了一個進度條,在緩慢讀取,看來有效。
“程一,”周以不知什么時候逛到了客廳的另一邊,在一個小柜子面前叫我,“你過來。”
“怎么?”我問。
“你看,”周以用下巴示意,讓我看柜子,“我就說吧,人家一直盯著咱們呢。”
柜子上有一個小屏,里面是張合影,企明、企明的哥哥,還有鄭繪。
“企明呀,這是你媽媽嗎?”周以直截了當問道,但語氣還是像剛才一樣溫和。
“誰?哦,不是的,那個是鄭老師。”企明答道。
“鄭老師也住在這兒嗎?”我問。
“鄭老師不住在這,她有時候住在研究所。”企明認真答道,“就在今天大橘走丟的那里。”
“那你們今天是去找鄭老師的?”周以問。
“嗯,本來今天鄭老師說好來找我的,但是她沒來,我們就一起去找她,但是研究所進不去。”
“我們也……”我剛要說我們也要找鄭繪,就被周以打斷了。
“你們平時怎么聯絡?和鄭老師。”他問道。
“要靠哥哥,”企明答道,“鄭老師可以直接聯系上哥哥。”
“那我們等你哥哥醒過來,聯系上鄭老師再走吧,這樣我們就放心了。”周以說道。
“太好了,謝謝你們。”企明笑著說道,隨后低頭看向手臂上的進度條。進度條到了大概三分之二的地方。
“你和鄭老師是怎么認識的呀?”周以問道。
“一直都有哥哥和鄭老師。”企明答道,“從很小的時候就是了。”
“鄭老師像是你的媽媽一樣嗎?”
“我也不知道媽媽應該是什么樣,”企明搖搖頭,“鄭老師就是鄭老師。”
“為什么叫老師呢?她會給你上課嗎?”
“嗯,每周都上課,文學、數學、社會學、暗物質科學,還有——”
“這么多?”我驚訝道,“你今年多大?”
“九歲,”企明答道。
“這么多東西學得過來嗎?”
“鄭老師說,”企明解釋道,“這些內容是我以前最熟悉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確實學起來還算輕松。除了鄭老師給我選的這些以外,其他的就感覺聽不太懂。不過也沒關系,聽不懂的時候,我就畫畫。”
“企明,”沒人注意時,一個男孩的聲音突然傳來,是企明的哥哥。他邊說邊從基座上漂浮而下,“我怎么回來了?”只見他頭頂的投影臺上竟然出現了一張平面的類似簡筆畫的臉,顯得與他認真的聲音和語氣格格不入。
“你不記得了嗎?”企明詫異道。
“我只記得我們在去找鄭老師的路上,大橘走丟了。”
“對呀,然后我們分頭找大橘。”
“然后我就回到這里了,”企明哥哥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兩位是?”
“企明向我們求助,結果發現你也不見了,我們就送她回來了。”我答道。
“那應該是那時我就已經帶著大橘回來了……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企明哥哥禮貌地答復道,二維的臉上同時出現了一絲疑慮,隨后又看了看我們倆,笑了笑。
“總之你沒事就好,快問問鄭老師她去哪里了,”企明說道,“明明今天說好來上課的。”
“好,”企明哥哥點頭道,“一會見。”
“啊?”我不解。
話音未落,企明哥哥的臉和聲音一起突然消失了,變成了呼叫界面,連線的另一頭是鄭繪的頭像,不到兩秒就被接通了。
“鄭老師!”企明率先喊到。
“欸,企明,”鄭繪那邊看起來是在一個飛行器的艙內,隨后她轉頭向我和周以,“正好,你們倆也到了哈。”
“啊?你認識他們嗎?”企明問。
“嗯,我正好有些事要和他們兩個談,”鄭繪笑著對企明說,“今天你要學社會學L54,先去讀一下這兩篇內容吧,我發到客廳副投影了,一會我來檢查。”
“好的。”企明領到了任務,跑到了客廳側面的信息終端面前坐下學習。
“所以這也都是你計劃好的是不?找貓的事。”周以問。
“不完全是,”鄭繪解釋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以這種方式聯系你們,現在軍方的人都在找我。”
“為什么?”我問道。
“他們認為文明觸須計劃威脅到了人類文明的安全。”
“外星人?那應該是假消息吧。”周以說。
“所以是要抓你?”我問。
“算是吧,需要我配合調查,”鄭繪微笑道,表情還是十分平靜,“但是現在暫時還不能讓他們干擾到計劃。”
“所以,文明觸須到底是什么?”
“從哪里說起呢,”鄭繪放慢語速說道,“陳教授應該給你們介紹過勵子和海神星的事了吧?”
“嗯。”
“弦通道的事呢?”
“也說過。”
“那就容易解釋多了,”鄭繪繼續說道,“總之,在弦通道干涉裝置的幫助下,我們可以利用現有恒星系內的資源,直接影響120光年外的海神星所在的那片時空,從而設法將勵子輸送到地球。要實現這個目的,唯一的限制就是投射量的大小,過于小的投射量沒有辦法實現復雜的機構或者任何自動化設備。而所謂文明觸須計劃其實也不過是一個以最小的投射量達到目的的方案。”
“那為什么會威脅到人類文明?”周以問道。
“因為你們碰見的勵子,”鄭繪停頓了一下,“正是海神星的文明投射過來的。”
“海神星的文明?”我驚詫,“所以外星人的事并不是假消息?”
“要說它們是外星人也沒錯,但是它們是人類創造的,是我創造的,”鄭繪繼續微笑道,“據我所知,它們不會對人類造成威脅。”
我和周以一時驚愕得不知應該說什么,鄭繪平淡說出的話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乍聽起來可能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其實挺簡單的,你們了解地球生命的演化嗎?”鄭繪深吸了一口氣,“比如,地球生命的元指令是什么?”
“像人造人的元指令?”我想起了林秋秋之前談到服裝店老板時提到的這個詞,條件反射般無意識問道。
“嗯,人造人的元指令是經過修改的,他們存在的底層目的是回應外部的信息。”鄭繪點點頭,“地球生命的元指令是存在和復制。類似這種邏輯,我為海神星設計了一種能夠自我復制的人造物。”
“不受限制的人造人?”
“很難稱為人,畢竟投射過去的物質在轉換前只有——2600個質子那么大的質量。”鄭繪用兩個手指捏了一個很微小的手勢,“可以算是人造活性分子吧,適應海神星物質構成的人造活性分子。海神星是一顆松散的天體,和我們平常認知里的天體完全不同,有著很多人類不熟悉的暗物質結構,這個分子可以利用海神星的環境對自身進行復制。”
“然后呢?”我試圖理解她的意思,“你要這個東西在隨機的復制和變異過程中發展成一個文明,然后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對。它的元指令是,在保留重要信息的前提下復制自身,重要信息就是——把勵子送回地球。”
“你要如何描述勵子和地球?2600個質子沒有辦法承載這么復雜的信息對吧。”
“可以。你了解勵子是什么嗎?”
“目前所知,是一種能幫助直接轉化和湮滅費米子的物質。”
“嗯,但更重要的是,它和橋子一樣,是復粒子,”鄭繪說著用手抓起頭發,在頭后扎成了馬尾,顯得干練了許多,“一部分明物質結構,一部分暗物質結構。”
“不是所有粒子都是這樣嗎?”
“一般粒子的暗物質部分就是展開的弦,不具備結構,”鄭繪繼續說道,“而復粒子雖然明物質部分極其簡單,只相當于普通的費米子,但它們的暗物質結構具有功能,這也是為什么橋子能幫助轉化明物質,勵子能產生異常暗能量場場。”
“所以你需要的信息要記錄在哪里?”
“記錄為弦上的振動,”鄭繪回答道,“弦通道就是干這個的,物質本身的信息也轉化為弦上的振動,我只是在其中添加了這些額外的冗余信息。所謂橋子轉化的可編輯性,指的也就是這件事。”
“那……如何翻譯呢?”我問,“假如它真能演化成文明,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它們要怎么理解你的信息呢?”
“只需要永遠保留這個信息,文明在探求自身意義的過程中終究會發現和理解它。”
“那得需要多少時間?”
“之前我不知道,”鄭繪輕描淡寫道,“但是現在它們已經理解了。”
“這太快了,”我感到一陣涌上心頭的擔憂和恐懼,“你的弦通道干涉方案是……三年前提出的?”
“嗯,”鄭繪答道,“計劃是去年執行的。”
“那么它在不到一年時間里演化成了一個具備跨星際傳送能力的文明,”我繼續道,“而且還是抵抗引力坍縮效應逆向傳輸。”
“按照我們的時間尺度,是的。”
“難道這對于人類文明不是威脅嗎?”我問。
“我不這么認為,”鄭繪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周以突然問道,“你是人造人嗎?”
“不是,”鄭繪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為什么這么問?”
“不是說人造人不在乎自身的存在嗎,”周以笑道。
“周以比你更有幽默感,”鄭繪對我說道,說著身旁飄出了兩個懸浮的球體,一金一白,她的目光也隨即移向它們,“蕎麥和豆芽誕生時,在兩分鐘內就了解了整個人類文明,了解自己由人類創造。相對于他們來說,人類是相對遲鈍和低效的,但他們一直在和我們共處,保持交流,所以他們尊重我們的存在。”
“你依據他們倆的情況,就斷定海神星的文明對于人類也沒有威脅?”
“不,”鄭繪解釋道,“是它們的意思。”
“他們怎么知道120光年以外的情況?”
“不是說蕎麥和豆芽,是海神星的文明。”鄭繪笑道,“它們以我編碼那條信息相同的方式,用一串中子回了信息,雖然有些混亂,但能進行溝通。”
“它們說了什么?”
“我,看,語言,你,什么,我,去,不,你,你,語言,我。”
“什么意思?”
“第一次回信,他們的話還很蹩腳,翻譯過來相當于是:我看到了信息,你是誰?我去不了你那里,你回信給我。”
“他們在學習人類的語言?”周以問。
“他們把勵子傳輸回地球的前提就是學會我們的語言。”我解釋道。
“是的,那之后還有很多交流的記錄,后來說的話就通順多了,你們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來找我看看,”鄭繪停頓了一下,“其實也不是可以來,是必須得來了。”
“什么意思?”
“現在你們掌握了軍方想要知道的消息,很快就會有人來調查你們倆。”
“調查又怎樣?”
“這不是正常的案件調查流程,你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對不對?”鄭繪湊近了一些微笑道,“這是被全軌道基地的武裝力量通緝,為了問出我知道的事和我的下落,他們的手段可能凌駕于任何現有的法律和道德基礎。我們現在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人類的規矩不一定適用。”
“你是敵人,”周以道,“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從你們到軌道基地的最開始,軍方得到的信息就是我打算和你們合作,”鄭繪笑道,“我走之后,他們一直都在悄悄監視你們,為了在不打草驚蛇情況下套取你們知道的信息。你們在研究所那里就被士兵呼叫的無人機鎖定了,是豆芽幫你們制造了虛擬誘餌才脫身。現在他們正被引到青湖公園找你們,在此之前你們的住處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了。”
“為什么要和我們合作?要搞這些事能我們倆能有什么用?”我深知這個圈套已經踏進,沒有辦法脫身,只想知道原因。
“一個原因是,”鄭繪解釋道,“你是陳教授的學生,而且是他最好的學生,我需要你幫我推演陳教授的理論中缺失的一部分內容,這對文明觸須計劃很重要。”
“那我又有什么用?”周以問道。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或者類似親人吧,”鄭繪說道。“另外,你和那顆勵子也很有緣分。”
“這么說,你好像還真不是人造人,”周以調侃道。
我沉默了幾秒。
“所以,程循林死了,對吧?”
“是的,在木星采集站的巡回艙對接時出了事故,但他授權了基因管理局的星圖,所以你們還有再見的機會,”鄭繪簡短答道,隨后立刻又轉開了話題,“時間差不多了,快決定吧,是來找我探求文明的出路,還是被愚昧之人抓去審問一輩子?”
“不論怎么決定,結果都是一樣的,對吧?”周以看著鄭繪答道,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的,如果你們想不開,企明哥哥也略懂一些制服人類的技巧。”
“別的原因呢?”我問道,但我似乎已不太關心了。
“來不及了,去貓砂盆那里準備吧,一會企明的哥哥會告訴你們怎么走,”鄭繪沒有回答我,看了一眼別處,“今晚見面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