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亭邊談話
亭,是從戰國時期就開始設立的,置于與他國相鄰交接的邊界處,負責防御預警任務。
而從秦朝時期,為了軍事交通的便利,各交通要道上每隔十里便設置一亭,負責清剿盜賊,維護道路治安。
再之后,亭變成了基層的行政單位,用來掌控地區治安警衛,兼管停留旅客,治理民事。
西漢承襲了秦朝制度,在郡下設縣,縣又分為若干鄉,鄉之下有里、亭、郵,直到東漢后漸漸廢除。
但亭長一職卻是一直都有的,唐代在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之下均設有亭長,掌門戶啟閉之禁令諸事,其實就相當于看守大門的在編門衛。
各交通要道上也都保留著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用來給過往行人駐足休憩,然后便成了或人們郊游駐足和分別相送之地。
最為熱鬧的當屬長安通化門外的那一個,但凡有友人出京,送別之處多是選在了那里,迪夫幾次進長安城都是途徑通化門,那里人流如織。
而此處的長亭與之相比,十分的遜色。
這里停留的旅人很是稀少,亭子也并不大,粗大的圓木柱子也已斑駁開裂。
“崔郎君談吐非凡,腹內自有乾坤,想來武功崔氏也必定非同尋常。不過我曾聽聞有博陵崔氏與清河崔氏,卻是不知與崔郎君是否有所淵源?”
眼看著就要走到亭子,迪夫卻停了下來不走了,隨意地問道。
崔元朗跟著停了下來,笑容好像是天生的一般一直掛在臉上,但卻從骨子里透著傲氣。
雖然并沒有去問為什么,從迪夫的問話,他卻是覺察到了些不同尋常的信息。
“要說起淵源來,還真的是有,我武功崔氏的祖上卻是博陵崔氏的一個旁支,因入朝做了官得了些許賞賜,所以也就順勢搬了過來,在這里安定了下來。
而清河崔氏與博陵崔氏多為表親,所以與清河崔氏也算是能扯上些許淵源。”
迪夫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不過迪某卻是從未與崔氏有任何的牽扯,崔郎君此次怕是專程來找迪某的吧,不知是何貴干?”
“果然是瞞不過將軍,我此次來,卻是來給將軍送一份厚禮的。”
“不會就是那兩個逃兵吧?”
“將軍說笑了,不過若是將軍需要部曲盡管開口,我立馬便將他們的契書送予將軍。”
果然,雖然這兩個兵卒在縣衙里的戶籍文書上還是在編戶籍,但是實際上卻已經賣身成了農奴。
而賣身契則是有一式三份,買主一份,賣主一份,保人一份,上面會有買賣雙方以及保人的指紋簽字畫押,只要拿著契書到縣衙里去備案,便可將他們脫籍為奴。
迪夫很頭疼,這種現象肯定不止就這一個,而且這賣身契書不管怎么樣都不合適。
不幫他們贖買回來吧,在唐律法里,部曲奴仆都是私產,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主人的,主人是正義的一方。
迪夫給他們發再多的軍餉,最終都會流入他們主人的腰包里去。
而若是贖回來吧,這就真的變成了私軍了,李二會怎么想?
莫非真的要反了他,從頭再來?
一時之間,迪夫想不出什么解決的辦法,只有先這么拖著。
“卻是多謝崔郎君的好意了,只不過無功不受祿,迪某卻是不能接受。再著,他們應征入伍的,卻是陛下的親軍,這等事情一不小心便是一個欺君之罪,實在擔當不起。
不過崔郎君,這軍中餉銀豐厚,不妨等些時日,讓他們得以湊足錢銀贖身,豈不是兩全其美?”
“迪將軍,依照律令,我朝兵卒應當皆是良民,更何況是陛下親軍,奴仆是如何能夠擔任的?再者,奴仆無私產,天下皆知。
不過既然迪將軍出言,我便是放其歸良又如何,只是將軍選人應當慎重。”
崔元朗話語似乎有所值。
迪夫眼神一凝,直視崔元朗,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崔元朗神色不變,“不敢,僅僅只是忠告罷了,忠言逆耳,一切皆由將軍定奪。”
迪夫看著崔元朗,好一會之后,突然笑了,“那就多謝崔郎君的忠言了。”
氣氛一下子仿佛輕松了下來。
崔元朗卻仿佛才想起什么來。
“剛才卻是竟然讓一些無所謂的事情給耽擱了,說是給將軍一份厚禮,都差點兒忘了。”
“哦?怕是又要讓崔郎君失望了,我可是無功不受祿的,哈哈。”
“不不不,將軍這一次可得收下。聽聞將軍有意興建書院一座,教化一方,此乃是圣人之舉,我家中長輩聽聞,對此贊嘆不已,所以決定贈予將軍錢一萬貫,并派出數百匠人協助建造,還望將軍莫要推辭。”
迪夫眼神一縮,心里暗驚,這果然是好大的胃口,但卻是哈哈一笑。
“哈哈,崔郎君家風純良,jingle能有如此善舉,迪某是感動不已,若是哪天有幸路過武功,定會上門拜訪。
但是書院的興建卻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并非是興建樓臺閣宇,卻是要有傳授知識的先生教授,所以卻也只能辜負了崔郎君的一番好意了。”
崔元朗對迪夫的拒絕并不在意,還哈哈一笑。
“哈哈,若是將軍能上門來,必定會中門大開來迎接將軍。只是將軍不必急于拒絕,教化之事功在千秋,我崔氏必當全力相助,將軍若是意在哪位大賢,我崔氏也可出面勸說。”
“卻并非是此事,而是該教授些什么,我現在還未曾想好,也就暫時不誤人子弟了。”
“可是格物之道?”
“崔郎君為何這么確信?”
“《禮記·大學》中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而自從將軍定居京城,京中卻是多了許多新鮮事物。
如突發布告科舉新增格物致知科,卻不像其他各科般的有說明科舉內容,令人云里霧里一般。
如京中突然出現一種美酒佳釀,其色清澈透明,酒香濃郁,十分醉人。
如這幾天京中有一書齋,其所售書籍字句端正工整,彷如印章。
稍一尋其究竟,卻是牽扯到了將軍,這不正是格物之道么?”
“哦?所以你們對這其中的技術很感興趣?”
“將軍卻是想錯了,那些即便其售賣得再好,也不過是些錢財罷了,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卻是對這格物之道十分感興趣,再者將軍既然打算興辦書院,想來也不會把我崔氏學子拒之門外的吧。
所以這才前來,希望能助將軍一臂之力,將書院早日建造起來,也能慰藉我等學子求學之苦。”
迪夫依舊是拒絕了,因為一旦受了,不僅是迪夫承了恩惠,連這學院中的學子身上,也會因此被打上崔氏的符號。
況且書院原本只是迪夫一時興起,現在卻慢慢的認識到,想要按著原先的想法去辦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迪夫也另有了一些還拿不定的主意,想要做些改變。
“若是誠心求學,自然是一視同仁,我也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書院關系重大,卻是不急在一時,而建筑的營造,我也已有安排,也就不勞煩崔郎君了。”
“那好吧,若是將軍有何需要,我一定會協力相助。”
崔元朗也不強求,并沒有堅持,似乎此次來就為了這么一件事情,再攀談了一會,便告辭離開了。
看著飛馳遠去的塵土,迪夫卻是覺得十分奇怪,覺得崔元朗此行似乎是有些虎頭虎尾的。
仿佛他只是過來認識一下,并不期待會有什么結果一般。
越是回想,迪夫就越覺得奇怪,卻也想不明白。
那二個兵卒早已被健仆們放下,此時仍依舊在了原地站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即便是那崔家的馬匹已經跑遠了。
等到真的已經看不見了,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的向迪夫走去。
低著頭,一副死里逃生的口吻。
“多謝將軍的搭救。”
“沒事,倒是難為你們了,你們叫什么名字?”
迪夫一改與崔元朗對話時的語氣,卻是和藹可親。
“回稟將軍,我是關根全。”
“回稟將軍,我是關昌林。”
“關根全,關昌林,你們都遭遇了些什么,能否與我說來聽聽?”
關根全與關昌林對視了一眼,臉上有些猶豫。
“回稟將軍,我等自從領了安家費,也沒有多待,就急忙趕路回家,然而才歸家沒多久,便被莊中東家給抓了起來。”
“他沒說因為什么原因抓你們?”
“卻是沒說,莊中護衛一看見我們,便不問因由立即動手將我們擒拿了下來。”
“你們就不曾說是被準了假暫時歸家的?”
“說了,但他們卻是不管不顧的。”
迪夫暗道一聲果然,所謂的逃兵,不過只是一個接觸的借口罷了。
迪夫心里卻是更加的想不明白了。
軍隊,在任何時候都是高度敏感的話題,他的用意又會是什么呢?
“崔家在縣里的聲望如何?”
“回稟將軍,我等此前甚少外出,卻是不知。”
“你們家中租的都是崔家的地?”
“是的,那兒的田地均是崔家與李家的,我等也只能租種。”
“那田租多少,是否需要調庸勞役?”
關根全與關昌林支支吾吾的,聲音一下小了很多。
“只要畫了押,便無需勞役,且田租四成。”
“若是不畫押呢?”
“每畝田需付四斗田租,且勞役自負。”
迪夫默然。
田租是每年收一次的,也不管田地是耕種一季還是兩季。
因此在收租的時候通常是按著產量最高的那一季算的,所以一般收的都是夏糧。
而單季的畝產也不過六斗,一下子就收去了三分之二,換誰來都得畫押吧。
“你們且歸營去吧。”
“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