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琰威嚴而淡然,目視著太子。太子蕭歆正稟報著戰況,話語間條理清晰,張弛有度,比起以往又成熟了不少。
“北燕皇帝已和我大梁簽下協約,每年按實納貢,其他諸國各行發展,并簽訂和約三十年。坦蕃國分為四大部落,由沙哲等族各自接手。長林王正率領長林軍從北而來,明日便能匯合......”
蕭景琰微微點頭站起身來待太子稟報完后走了下來:“立國之本,乃一國之民。無民就無國,民能安定,則國安定,國安定,則天下安定。民背陽面地,用血汗創造了衣食住行之所需,也是我們朝堂之所需,歸根究底,我們本就是同袍同物,不能保護大梁子民,就是不能保護大梁。欲要安定天下,唯有安定天下百姓,保護天下百姓!這幾年我大梁大小戰事不斷,總有百姓因此牽連,但他們與朝堂同仇敵愾,力保我大梁依舊風貌,即日起,免稅三年......”
“你那學生明日就要到齊越城了,聽說蕭景琰要親自出城迎接,這派頭可夠大啊!”藺晨一邊喝著清茶一邊調侃道。
林殊只是淡淡一笑:“這不是他應得的嗎!從南到北,從北到西,再從西到北,長林軍所向披靡,一舉滅了坦蕃打敗了北燕。”
“要是沒你這個老師,我看啊他還沒那么順利!這中間,是不是我也有功勞啊!”藺晨繼續調侃著。
“有啊,當然有!你居功至偉行了吧!”
“行了,你這忙也幫完了,后面怎么說,是同我一起游山玩水,還是和你那老情人隱歸田園,或者心念朝堂,與這個蕭景琰一起打造繁華盛世?”
林殊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杯:“往后三十年,大梁已無戰事,已是安定天下了。世界之大,萬事之多,心靜則安,一切隨緣吧!”
“說了這么多,你也沒說你到底以后做啥啊!來都來了,你不和他見一面?你做的那些事情,他再笨也會有所懷疑了吧,還想瞞著?”
林殊看了看周圍:“這些家伙都去哪里了?”
“還能去哪,被你那兄弟都叫走了唄,怎么說別人也是奏事閣,都是為朝廷做事的人,肯定要去領賞。”
林殊搖了搖頭嘆了嘆:“看來,他已經快知道了。”
“那還用說,連飛流都被叫去了,說是要論功行賞!你的老情人也去了,你赤林盟所有的人都被請去了,說的要好好獎賞!”藺晨搖著白扇走到門口看了看回過頭來微笑道:“我現在好奇,你們兩個見面的時候會是哭成一團還是像兩個小情人一樣眼含淚水四目相望呢?”
“我去你的!”
“皇上駕到!”劉勛扯著嗓子站在門口大聲喊道。
飯桌上所有人起立彎腰恭迎。
蕭景琰輕松地微笑著示意大家就坐,太子緊隨其后也走了進來。
“皇上今日宴請天下第一幫派赤林盟的人,這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列張英對著一旁的蒙摯說道。
蒙摯心里自然清楚,他知道今天有些事情確實瞞不住了。
“這赤林盟為大梁做了不少好事,宴請也是自然的。我們皇上講究這個,仁義天下嘛,這點你可比我清楚。”
穆青走了過來拍了拍列戰英的肩膀:“說啥呢?聽說你們在北境滅了不少坦蕃人?”
列戰英指了指前面的皇上:“要講話了,你穆王爺坐下來吧。”
蕭景琰舉著酒杯動情地說道:“今日能在此的,都是我蕭景琰的好兄弟,此刻沒有朝堂和君臣之禮,大家盡情暢談、盡情歡飲!來,這第一杯,我敬各位,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為大梁所做的一切!更要感謝那些英勇而去的兄弟們。”
劉勛又為蕭景琰倒上第二杯酒:“這第二杯,我要敬赤林盟的兄弟們,雖然你們的宗主身體抱恙沒能到來,沒關系,我到時候單獨再宴請他!但是你們默默地付出,我都是知曉的,感謝你們!”
劉之藺、木燕子、催克翔等人立馬起身一飲而盡。
蕭景琰又舉起第三杯酒:“這一杯,我要敬給甑平,他是我大梁奏事閣的人,也是我蕭景琰的好兄弟!”
桌上的黎剛瞬間淚流,其他人也變得沉默不語起來。
三杯完畢后,蕭景琰來到霓凰這一桌,霓凰、言豫津、衛錚等人連忙起身。蕭景琰示意大家都坐下:“我沒有想到你們幾個也能到此地方來。”
言豫津連忙笑道:“皇上,大梁的事,我們大梁人都要有擔當,再說,我們什么關系。”
蕭景琰也是一笑:“那是自然,不過聽說你們幾個和赤林盟的人關系不錯,怎么認識的?”
霓凰行了禮:“皇上知道赤林盟的來歷?”
蕭景琰故意咳嗽了一聲,現場的人全都停下手中的酒杯看著他。
“赤林盟!赤焰軍林帥!好名稱啊!在座的各位,大家覺得這個名字怎么樣,是不是這樣理解的?”蕭景琰突然問道。
這樣的問話,誰還趕答應。蕭景琰心里自然有準備,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個赤林盟的宗主做事風格與我曾經認識的一個故人尤為相似,可謂權謀天下,萬事自在心中。我一度在想,這個宗主定是與我那故人同出師門,可是后來奏事閣的人與赤林盟的兄弟們交往愈發的緊密起來,我這才意識到,或許這個赤林盟就是當年的那個江湖幫派。”
飛流撅著嘴巴一下站起來:“不是!”
“小飛流說不是肯定就不是了!”蕭景琰面對飛流的打斷并沒有生氣,反而心里更加確信起來。
“對了,飛流,藺晨在哪里?”蕭景琰故意地問道。
飛流搖搖頭:“不知道。”
蕭景琰又是一笑:“不知道就好,我就擔心你知道啊!”
一頭霧水的飛流摸著腦袋看了看一旁的霓凰,霓凰輕輕地點點頭站了起來:“皇上若是今日有什么要知道的,盡管問吧,我們定會告知。”
“這樣的情景如此相似,二十年我也是最后一個才只曉的。不過那個時候,我非常確信那人就是他。二十年后,我卻不敢這么確信了,不過有過一次,或許就有第二次。大家說對吧!讓一個人兩次面對這樣的事情,我愿意,值得!只是你們依舊與當年一樣,不肯告訴我真相吧!”
面對蕭景琰的問話,所有人不敢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飛流大口大口地吃著桌上的飯菜。
“皇上,有些事情的真相,我建議你還是當面與那個人問話才好。今天在場的人能到此,或許就已經給了您答案了,不是么?”霓凰起身說道。
蕭景琰對著太子點點頭,太子連忙走出門外,不一會兒拿著一個紙甲戰衣為蕭景琰穿了上去。
“我去見一個人,你們慢慢喝著。”蕭景琰心里已經有了底。
“今晚的月亮挺圓,有的人要團圓了,看樣子我得回避一下了。”藺晨放下手中的茶杯扇著白扇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門外。
林殊只是微微一下,然后起身走到屏風后面又坐了下來。
太子走在蕭景琰的后面:“父皇,他們就是住在這里。”
蕭景琰來到屏風面前,燭光閃閃,屏風后面的人影若隱若現。
蕭景琰看著屏風后面的身影半晌沒有言語,那身段,那坐姿,他愈發覺得如此熟悉。
霓凰等人哪有心思喝酒,全都跟著來到了庭院外面,剛要進院,就被搖著白扇的藺晨擋住:“你們進去干啥?你們全都去赴宴了,早就把人給出賣了。這下好了吧,難兄難弟要相認了!”
“藺閣主,皇上邀請所有人赴宴,說明他早已在調查了,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情。”霓凰這一路跟來還有些炎熱,一邊說著一邊擦了擦汗水。
“行了,大家都到庭院內等著吧,他們兩個估計要說上一會兒了!”藺晨這才讓開身來領著眾人齊聚到庭院外欣賞起圓月來。
“太子,你也先出去候著。”蕭景琰找來一把椅子挨著屏風坐了下來。
“來者是客,桌上有茶水自便。最近風寒,怕傳染與您,還請見諒。”林殊故意扯著嗓子變了音調地說道。
蕭景琰也不客氣,拿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一口:“先生貴為赤林盟的宗主,行事風格不同凡響。我大梁戰事已定,天下太平,貴派暗中幫助,所以親自登門拜謝!”
“皇上客氣了,都是大梁子民,理應幫襯不是。”林殊也喝了一口茶。
“宗主風寒,我帶有御醫,若是需要,我隨時派人來醫治。”
“多謝皇上,就快好了。”
“你看,這一次與坦蕃之戰,齊越州的戰衣數量并不是很多,基本是都調集到北境那邊了。結果他們居然用紙做了戰衣,效果還出奇的好呢!”
“那是大梁國人才濟濟,皇上多福啊!”
“是啊,就像你這樣的人才,若不是,何來的紙甲戰衣呢!”
“皇上謬贊了!”
“飛流的武功又長進了,霓凰對朝堂的事情還是那么上心,蒙將軍也能有精妙的計謀了,庭生更是權謀天下,英勇無敵了。聶鋒和聶鐸兩兄弟也相認了,還說話了。夏冬掌管奏事閣,做事也更周全了,穆青也越來越老練了,聽說藺閣主最近也特別開心,到處游山玩水了......”
“皇上,您有話可直說。”林殊故意打斷道。
“我還能說什么?這么多年了,梅嶺風骨時時刻刻在我心里,一個人可以改變模樣,那也可能起死復生了。你暗中助我,卻不讓我知曉,怕是讓我亂了分寸。可我已經半百之人,早已沒有了當年的血氣了。”
林殊頓了一會兒:“起死復生的事情那只是傳說,這世上哪有神人。只是那人并沒有死而已罷了。”
“是么?沒有死,確實沒有死而復生,那又是何方神圣能讓瀕死之人重見天日?”蕭景琰已經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
“這些都不重要了,若不是這場戰爭,或許此事也就過去了。”林殊知道再也瞞不過去了,只好站起身來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
蕭景琰也從椅子上起身雙眼早已通紅:“真的是你!”
“是我!我是小殊!”林殊也滿含熱淚。
蕭景琰搖著頭:“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林殊笑著答應道:“這本就是一場夢,一個真實的夢,只是在今天,他終于成真了。”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到了最后才讓我知曉!”蕭景琰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場景來。
“人生只有一次,我想再來一次!”林殊動情地說道。
蕭景琰走到林殊面前砸了一拳頭:“你考慮過我的感受了!”
林殊也回了一拳:“熟悉的感受不是挺好的么!”
兩人一下緊緊地相擁一起,兩個半百的老男人半晌沒有了言語。
兩人擁抱了良久這才分開,相對而坐。
“聽說是藺中子救了你?”看來蕭景琰早已有了答案。
“藺晨的叔父,當年的神醫,藺晨見我命不該絕,想盡了辦法,這才有了今日,一切都是命數吧。”林殊感慨道。
“你和藺閣主兄弟情深,他又多次出手相助與你,日后我定要好好感謝他。”
林殊哈哈一笑:“以后多問問他答案,送些銀兩就可以了。”
“來,給我說說吧,當年你和他是如何瞞天過海,又在梅嶺假修墳墓的?”蕭景琰一下來了興致。
林殊指了指外面的那群人:“不管他們了?”
蕭景琰搖著手:“合起伙來隱瞞我,該罰之。就讓他們在那站上一晚吧!”
“你呀!還記仇了!”林殊拍了一下蕭景琰的肩膀。
蕭景琰也回了一拍:“不要有第三次就好!”
一夜未眠,一夜秉燭夜談。即使這樣,每一個人依舊精神風采。
蕭庭生率領著長林軍入城而來,蕭景琰站在城墻上遠遠地望著。太子蕭歆親臨面前迎接長林王。
林殊看著眼前的一切,旌旗招展著,夏風拂面,此刻無比的舒爽起來。
“這風,刮得讓人好生涼快!”霓凰來到林殊身邊感慨道。
“起風了,不過這風讓人舒坦!”林殊閉著眼睛享受著。
“聽說東海那邊有個杏花村,那里山清水秀,風景宜人。藺閣主已經先行而去,在那里等我們呢!”霓凰背著手笑著說道。
林殊沉默了片刻:“可是我已經答應水牛,留在朝中做個大官了。”
霓凰噗嗤一笑:“你這話說的連自己都不相信了吧!你把所有的東西都寫成了一本書留給了庭生,你若是留在朝中還寫下來作甚?”
林殊搖搖頭:“今晚上穆青還要宴請我們,明晚是蒙摯宴請,后天是夏冬,這樣喝下去哪能走得了啊!”
“那我先去了,你就慢慢留下來喝吧,到時候孩子出生一看自己的父親是個酒瘋子,定不會與你相認的。”霓凰說完就轉身而去。
林殊還是傻傻地站在那里:“孩子?酒瘋子?”
林殊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遠處的蕭景琰輕輕地揮了揮手追趕霓凰而去了。
蕭景琰看著林殊和霓凰遠去地背影,微微一笑:“終究等來了這一天了。”
南蜀,一個大梁南部的小國,與世無爭。
萊陽王流落于此,他望著大梁的方向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