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0日星期二——

　　我好像病得更重了。

　　但我無法確定病因。

　　不知從何時起，每接手一個患者，我的內心便會積攢一層莫名的情緒。

　　我確實讓病患們脫離了恐懼或是其他的不良情緒，沒有必要再多擔心什么。

　　但內心的糾結依舊無法平靜。

　　這也許會影響我今后的生活。

　　故，我寫下這本日記，記錄我此時此刻的情緒，相必未來回看這些文字時，能夠發覺病因并選擇合適的治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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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是鐘涼空，是一名心理咨詢師，今年三十八歲，獨居。

　　自認為比較普通人，我很幸運：我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在一線城市上班并拿著別人羨慕不來的收入。

　　家庭情況，父母在幾年前相繼去世，沒有妻孩，也沒想過要找。

　　這對我來說沒有必要，只是徒增新的事物與其伴隨而來的煩惱罷了。

　　從事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已經十二年了，想起來我接手的第一個病患也是在二月份來著。同樣也飄著雪，那個時候我還在努力打拼讓自己變得知名，不過也算幸運，打拼的日子不算久，個把月之后就有了穩定的收入。

　　我可真是幸運。這樣的我又會有什么疾病呢？或許是接觸太多心理疾病的患者，自己變得神經兮兮了吧。

　　幸運的人不該無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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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患者，是被好幾個人推著拽著進的門。

　　是不承認自己有心理疾病的患者那一類……也許。

　　我安撫好病患，并讓知情人士告訴我前因后果。

　　由病患的家屬得知，病患的兒子因車禍去世，且正是為了來看望手臂骨折的父親。

　　病患認為是自己的原因才導致了兒子的死亡，不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就是摔碗或者把那之前骨折的手臂往墻壁上砸。深夜，還會發出慘叫聲，當問起他時，他便會呢喃一些“我夢見他了”“是我的錯”“不要碰我”。

　　其余家屬擔心他想不開，便將他送到我這里治療。

　　這是不必要的自責。

　　或者說，他也是這場悲劇可憐的受害者。

　　像這樣的案例可以說是一抓一大把。在案例中，這很常見，但對于一個家庭，這有多么不幸？

　　然而如同狗血的電影劇情，現實總是充滿戲劇性與諷刺。

　　“他恨我，他會在夜晚將我帶走。”病患蜷縮在沙發的一邊，發抖的肥胖身軀顯得油膩而惡心。

　　我終放棄了我內心最后一絲對他抱有的幻想。

　　……明知他的兒子是為了愛他而出車禍，卻污蔑他的兒子恨他。

　　愚蠢、無知、懦弱……他的兒子都為了他而死了，他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帶走？會不會被兒子厭惡？

　　膽小、遲鈍、虛假……他深知兒子再也不會回來，卻仍祈求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原諒。

　　僅僅想要讓兒子的死，變得與自己無關。

　　他渴求的不就是一個原諒嗎？

　　或許，心中真的有自責，但這僅存的薄薄親情早已被糟糕的演技擠壓得不存在了吧。

　　“救救我。”扭曲的臉龐滑落下生理性液體，此刻的話語顯得有多真實便有多真摯。

　　若是我救了你，誰來記得他？

　　可憐的兒子沒有被任何人以一種正確且善意的方式銘記，有的只僅存于向他人講述悲哀的回憶。

　　連可憐他的我也終有一天會忘掉他。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

　　無論有多少譴責的話語，我都只能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咨詢師。

　　我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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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諒了他。

　　——2009年2月11日星期三——

　　病患今天來了，他對我表示感謝并說終于睡了個好覺，順帶一堆不必要的奉承與所謂禮節。

　　我只是微笑點頭，偶爾讓他注意什么飲食睡眠。

　　將他打發走后，我像是泄了氣一般，癱軟在沙發上。

　　又來了。

　　撕裂般的疼痛從心臟直達身體。我只能無助地呼吸著。

　　像個“人”一樣呼吸著，卻又不同于“人”地思考著、掙扎著。

　　我厭惡我的思維方式。

　　……

　　如果失去兒子的人是我，如果讓兒子失去生命的人也是我，我又會做出什么舉動？我會去渴求一個虛空般無意義的原諒嗎？而這“無意義”的原諒，究竟又是何種存在？真的毫無意義嗎？無數的人廢寢忘食去追求的東西，難道真的只是一個可以熟睡的夜晚嗎？

　　若是我，我會獨自承受這份無止境的傷痛與自責，永生不能解脫嗎？相必，愛著父親的兒子若看到這場景，恨不得從棺材里跳出來，也不想讓父親深感這般痛苦吧？

　　……

　　說到底，我總歸只是站在旁觀者視角，俯視眾生丑惡的姿態，唯我獨尊地嗤笑嘲諷罷了。

　　這樣的我，與虛假的“社會人士”，又有何區別呢？

　　……

　　定是沒有區別的吧。

　　我從未改變任何東西，甚至連為病患指引“正確”的道路都沒有做到。如此骯臟丑惡、不稱職的我……

　　定是以“生活”為名的牢籠中，一個卑躬屈膝的囚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