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天,殘破的宮門里冒出一縷縷黑煙。嚴互攥著劍柄的手指已然發白,血水順著劍脊蜿蜒而下,在雪地上砸出紅色的印記。
“太子爺人呢?”嚴互望著眼前奄奄一息的太監幽幽開口。
“怡王殿下,如今圣上尚在,您莫要一時沖動犯下滔天大罪啊……”
嚴互冷哼一聲,提起劍劃開了他的脖子。
正在這時,一支弩箭破空而來,剎那間沒入他身旁的侍衛胸前。
他揮劍抵擋著后續飛來的弩箭,忍不住大喊:“嚴乏!你也就這點本事,堂堂大丈夫竟像個縮頭烏龜一般躲在身后放暗箭!”
回答他的是更密集的箭雨。
“走!”嚴互提起地上的尸體擋在身前,招呼侍衛們朝殿內退去。
殿內尸橫遍野,被火燒得倒塌的柱子發出噼啪的聲響。嚴互拔起插在一具尸體胸膛上的大刀,揮刀砍斷一根搖搖欲墜的龍紋柱。
“按理說太子的援兵不可能如此之快,這會子放箭的到底是何人?”嚴互疑惑道。
禁軍統領韓威撿起地上的弩箭查看一番說道:“像是巡防營的東西。”
嚴互咬著牙恨恨道:“巡防營不是在杜阮禮手里么,他一向不涉黨爭,又怎會為太子所用?”
“怕是跟宣平侯有些干系”,韓威轉了轉眼珠子:“王爺忘了,圣上之前派他當值整肅巡防營,他如今可是那位的人?!?p> “哪位?”
“欣王?!?p> 嚴互抬抬眼皮,似笑非笑道:“六弟的人?有意思?!?p> 侯府內,劍尖抵著我的脖子,身后一片狼藉,銀雀聲嘶力竭地大喊:“大膽賊人,快放了夫人!”
逆賊們不為所動,依舊搜刮著屋內一切值錢的東西。面前的人將目光瞄向我腰間這塊翡翠玉佩,而后伸手一扯將玉佩攥在手里。
“不知閣下是何方神圣?若是求財,看上什么拿走便是,只求別傷我府中眾人的性命?!蔽矣朴崎_口。
“不該問的別問?!蹦侨藢⒒鲆陆蟮挠衽迦M去,劍尖離我更近。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穩住心神。
“大人,門外有情況!”那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劍鋒偏移半寸,削下來一綹我的發絲。
“撤!”一聲令下,電光火石間這群亂賊猶如野蜂般倉皇而逃,我癱倒在地,銀雀跪著向我爬了過來,大聲哭喊著夫人。
我撿起方才被削斷的頭發抓在手里,硬撐著起身朝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拖著半截胳膊的張文一瘸一拐慢慢走近。他抬起頭虛弱開口:“夫人可有受傷?”
“我沒事”,我上前打算攙住他:“你莫再跑動,當心失血過多。我這就去請大夫?!?p> 侯府下人重傷十幾人,倒是沒有被殺的,這群匪徒應當是從宮里來的,不似一般山匪殘暴,只求財不害命。
除過幾位看園子的婆子被嚇破了膽,其余人神智尚清。我匆匆召集眾人將府門關起來,清點被劫走的東西和損壞的地方。
撐著一口氣忙碌到半夜,我癱倒在床,手抖著連茶杯都端不起來。
銀雀撐住我端著茶杯的手,我灌了幾口茶,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聽外頭喊道:“夫人,王姨娘不見了?!?p> 我腦袋轟然一聲響,接著便感覺眼前一黑。耳邊銀雀的呼喚聲顯得飄渺輕靈,她狠狠搖動著我的胳膊,半晌后我才回過神來。
我不可置信:“好好一個人,怎的會不見了?”
“申時還聽見王姨娘在屋里大罵那群賊人呢,等奴才們收拾好院子進了屋里就不見人了,門口留下了這個。”
銀雀從他手中接過來,用手帕裹著遞給我。我盯著這支本該戴在王姨娘頭上的珠釵,突然想起昨日御史府來人,借著前來探病的由頭要見王雪瑩一面。
來的是御史夫人王丁氏身邊的嬤嬤,見了王雪瑩便開始哭嚎抹淚,可手中的帕子就快把眼角揉紅了也不見濕。
我最是見不得這樣虛情假意的做作,皺著眉冷聲說道:“嬤嬤這哭得好似侯府虧待了人一樣,如今形勢嚴峻,怎的你們夫人還有閑心來探望一個庶女?”
那嬤嬤頓時止住哭聲,眼中快速閃過一抹狡黠,接著陪笑道:“夫人不知,雖說老爺子嗣眾多,但我們夫人都只當親生的疼呢。瑩姐兒自從嫁了人,夫人時常念叨著要派人來瞧瞧,只是這陣子府里忙了些一時沒抽出空來。”
我懶得跟她打啞謎周旋,便示意湘月趕人:“既然你只是來瞧瞧,那如今人也見了,你且回去罷?!?p> “慢著”,那嬤嬤慌忙之下站起身來:“其實奴婢今日來還有件事情要交代瑩姐兒的?!?p> 她從身后扯出一位年輕姑娘,指著她對我說道:“這是跟瑩姐兒從小一起長大的柯姐兒,比她還小上兩三歲呢,論模樣身段更是青出于藍?!?p> 我抬眼打量著面前怯生生低著頭的女子,忍不住嗤笑一聲:“怎么,你說這些話是想讓她留下?可惜你找錯了人,侯爺若在,你這套倒是受用的?!?p> “夫人哪里的話”,嬤嬤又推了一把那姑娘:“只是想著讓她們敘敘舊,畢竟姐妹之情……”
“夠了!”我冷聲呵斥:“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今府內外忙得一團亂,我讓你進門已是給了御史府面子,其余的客套虛詞我不會,也沒工夫說。湘月,送她出去!”
喊叫聲逐漸遠去,我回頭瞥了眼呆坐在椅子上的王雪瑩,吩咐下人帶她回院子。
捏了捏釵子,我踉蹌著沖出屋門,銀雀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后:“夫人,如今該怎么辦?”
“找?!?p> 話音剛落,下人帶著一封書信沖了進來:“夫人,侯爺來信了?!?p> 劉沂在信中說他如今隨太子在行宮暫時避難,怡王手下部分勢力已經進城,京內恐怕不再安全,讓我收拾東西去城外避難。
我嘆了口氣,將信塞進奩內。
馬車在濃濃夜色中疾馳,我閉著眼轉動著手里的佛珠。
不過短短兩日,竟能讓我從端莊矜貴的宣平侯夫人變得猶如喪家之犬。被洗劫后的府里哪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我只帶了幾身衣裳和常用的妝奩逃出門來。
以前老是想著逃出這堵高墻去,現如今是真的逃了,卻顧不上旁的,一心只有活命。
隨著馬急促的嘶鳴聲,馬車驟然停住。我睜開眼沉聲問道:“怎么了?”
馬夫哆嗦著掀開簾子,我瞧見了路邊一隊拿著火把的士兵。
我用手撫著胸口試圖冷靜下來,沖車外大聲喊道:“不知各位軍爺可否讓個路?”
“什么人?”
我用眼神示意銀雀,將一包碎銀扔進前來之人懷中,裝作傷心難過道:“這不是最近世道不太平,我家老爺生意虧了錢,大半夜的遷怒于我,要將我趕回娘家去呢。各位軍爺行行好,叫我過去罷?!?p> 馬車外的人掂掂手中的銀兩,又抬頭掃視一圈,便沖身后擺擺手將路讓開。我連聲道謝,馬車又疾馳進濃濃黑夜里。
行駛幾個時辰后,路上再也看不見一絲人跡,我才從繃緊的情緒里緩過來,靠在一邊大口喘氣。
銀雀伸手撫著我的背:“再走一刻鐘就到綏城了,那里的守備是侯府的旁支劉清大人,有他在,咱們就安全了?!?p> 綏城向東五十里是皇陵,怡王的勢力暫時不會顧及到這里。劉沂在信中提到他已經給劉清修書一封,托他照顧我。
駛進綏城時天已大亮,趕了一整夜的路我一臉狼狽。好在劉清并沒有差人來說要見我,只是安排了住處。
沒有繁瑣的規矩和客套于我再好不過,匆忙洗漱后我癱倒在床昏睡過去,醒來已是日暮西斜。
我揉著酸疼的胳膊起身,屋內不見銀雀身影,我抬眼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屋中陳設雖簡陋卻不失考究,我睡的拔步床質量上乘,床頭雕刻著大片的牡丹花和一對戲水鴛鴦。
指尖撫過拔步床立柱上的三道陳舊劃痕,又瞧見地板上的刀劍傷,想來這屋里曾經發生過不小的打斗。
日光斜照,銀雀的剪影在門外拉得老長,她推開門瞧見我醒了,便上前問道:“偏房里有劉大人送過來的吃食,夫人可要用上一些?”
“我不餓”,我搖頭:“你燒些水,昨兒一路奔波,我要換身衣服。”
將頭沒進水中,我混亂的思緒逐漸沉靜下來。
現下京城大亂,皇宮被叛軍把持,太子劉沂等人被逼到城外的行宮。侯府又遭洗劫,王雪瑩下落不明,樁樁件件像吐著信子的毒蛇舔舐著我的腦袋。
離開時我將張文留了下來,他雖然傷了胳膊,神智卻還強健,有他在府內不至于亂了套。
至于劉沂,他與太子手中的兵權可與怡王抗衡,暫時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我最擔心的便是莫名失蹤的王雪瑩,她若是故意逃走的便罷,萬一被人趁亂劫走,小則失去清白無法見人,大則被人利用做文章,將整座侯府推至風口浪尖。
我從水里探出頭,呼喚銀雀:“替我準備紙筆,我要給侯爺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