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被斷水斷糧,架在一個十字樁上,他想抬頭看看窗外,可太過沉重,終沒能抬起。
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員走進來,告訴他,兩日之后,長樂郡主便會到達北岳,成為安靖王妃,屆時,他會被架于城門口,對他施刑,以警醒后來的齊慶人。
他寫給長樂的信還未曾寄出去。
長樂的信,他總是在夜深時,挑著燈來讀。
展信安。
他依稀記得最后一封信的內容:
凜,見字如面。
這是你在北岳的第二個年頭,也是我第四十八封信。
你一封未回。我卻也不怪你。臨安下了雪,格外刺骨,你是否又在對雪吟詩。
這封信比往常都要簡短,他卻忽然想回信,他寫好,如今還在床頭,卻是送不到了。
松墨初上,筆落紙頭為誰而宣。
長樂坐了許久的馬車,有些發暈。
她撩起車簾,北岳的城門兩旁盡是些菩提楊柳,清雅的很。
不一會,幾位宮中嬤嬤便到馬車前,服侍長樂下車。
他若是瞧見了,會不會后悔。
“郡主,一路舟車勞頓,可需稍作歇息?”
一個身穿紅袍頭戴玉冠的男子從城門中走來。
想來這便是安靖王。
長樂微微弓身示禮。
“見郡主無礙,三刻后便開始行禮,如何?”
“嗯。”
“郡主,時辰到了。”一位嬤嬤來打點。
長樂讓身旁的侍女整理了衣裙,隨后出了城門口。
數十里的紅妝。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寒風卷著花香刺得她頭直暈。
就連滿城的樹上都系著無數條紅綢帶,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場景。
縱使她鳳冠霞帔,
卻也不是為他。
長樂與安靖王齊肩走,兩人手中各拿一杯合巹酒,她四處探望,遲遲不見周凜身影。
手腕處的玉鐲似有微裂的響聲。
長樂見情況不對,別過身子,質問男人道:“安靖王,周凜現在在何處,不是說我一到便放他自由?”
安靖王一雙的丹鳳眸子勾魂奪魄,妖異的眼形和純凈瞳孔相互映襯更顯得這人媚骨如絲。
他輕蔑的笑了笑。
“公主別急,你要的人待會便會出現。”
宮殿不遠處,只見一個八尺男子,半跪在路中央,被架子固定住,蒼白的臉,微陷的眼窩,眼瞼泛黃,修長的蔥指泛著淡淡的青黑。
長樂放眼望去,竟是那心心念念許久的人。
她的繡眉緊緊的蹙在一起,正要跑上去,安靖王一把拉住了她。
他貼近她的耳旁,饒有趣味的取笑著。
“聽說你在臨安時,與他產生了情愫,那到這兒,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幸想帶他逃離。”
安靖王勾起她的下巴,一襲大紅的袍子,袖口用狐裘滾邊,袍子微微敞開。
你如今已是本王的王妃,切莫再對其他男人如此關懷,齊慶現在在我們腳下,你可別不識抬舉。”
此時的長樂早已聲淚俱下,手止不住的顫抖,淚水浸濕了整個衣襟,眼里布滿了血絲。
安靖王見她如此心疼,便起了殺心,血色布滿了整個眼眶,他隨手挑起身邊的劍,直指這周凜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喊:
“殺!”
手起刀落,劊子手一把劍直穿入周凜的心臟。
長樂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散發凌亂,直奔向周凜,呼吸急促的喘著,心如同是要從胸腹之中跳出一般。
劊子手拔出劍,溫熱的血噴射出來,濺了她一臉。
她茫然的看過去,烏黑的眉,長發如墨般散落在地。
她惶恐的抱住他,血從他的背涌出來,她怎么捂也捂不住。
她以為來日方長,還能在一起。
他周凜一生寂寥,無人能伴及左右,他想說那封信還在床頭,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本以為一生都要寄于人下,未曾想過會遇見她。
他想說其實早已心悅于她。
恍惚中似乎聽見有人叫他。
他抬起手,想輕輕拭去那眼前人的淚痕,奈何伸出手時,早已消失殆盡。
原來是夢啊。
似乎是落雨了。幾滴水珠落在他臉上,是熱的。
他來這許久,卻從未見過雨,是長樂讓他再見到臨安的煙雨霏霏。
他說,若有來生,不做臣子膝下跪,只求青絲繞玉髓
她手腕上的玉鐲驟然裂了——
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