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口口相傳,只知花仙寺是最靈驗的寺廟,不管距離有多遠,每日總有源源不斷的信徒不辭辛勞,前去祈愿。并不知天下福禍相依,收付等價,只有給出足夠的犧牲,才能讓心中所愿上達神靈。有當講有緣人可撿到意外之喜,卻少有知足常樂者。
暗羅知道赪桐一直以來都在集民愿,時不時挑些簡單的愿望來實現,但他從不曾被允許跟隨她辦事,沒有親眼見過她如何做事,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主,很難想象她的另一面。
來到木匠家門口,赪桐捻指將兩人化身成小廝打扮,才輕輕叩響了眼前那扇幾經破敗的木門。出來了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聲音蒼老:“你來了?快快請進。”
赪桐此時是極為和善溫暖地微笑著,扶住老人往屋里走,示意暗羅把門關上。
屋子里有微弱的燭光立在一張殘舊的矮桌上,桌旁擺著幾條長凳,凳子腿已經修補又修補,顯然是撐不住一個壯碩的成年男子。老人有些病弱,嗓音沙啞,想說話,急著輕咳了幾聲,赪桐便也不急,拍撫這老者的背,等他順氣。
老者按住赪桐坐到板凳上,讓暗羅也坐下,暗羅看著搖曳的凳子,推拉幾番,終還是站在赪桐身旁等候著。
赪桐出聲解釋:“老人家,您也坐下,我們喝口清茶就走了,就讓他待著就好。”
老者雖行動緩慢,面上且很是欣喜他們的到來,很快地給他們遞去一盞茶:“老朽這里簡陋,沒有什么好東西,萬望姑娘不要嫌棄這盞粗茶。錦安閣掌柜的真是大善人,月月都記掛著我這個即將入土之人,總托人給我這老頭送東西。”老人說著說著,眼中漸蓄起了淚。
赪桐從暗羅手中拿過幾條臘肉、兩袋小米和一些其余的糧食交給老者:“掌柜的近月營收頗多,這些多出的吃食算是能力內多加的,老人家不必推脫,盡管收下便是。”
老者盡管感動,也內斂情緒不失態:“錦安閣掌柜的都是個好人家吶,代代都有菩薩心腸,愿救我們這般貧苦之人,只可惜老朽沒有個一兒半女,幫不上善人家一點工,白白受了恩惠。”
赪桐拍拍老者的手,誠摯說道:“無論福禍恩澤,皆有緣由因果,到了,便候著,收著就好,思慮多了,欣喜也就少了,您說是否?”
老者喜嘆了一口氣,不執拗:“姑娘說的是呀,是老朽活不明白了。”
赪桐環視屋外,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有事要忙要離開了,就不能陪您用飯了,您可要照顧好自己。”說罷行禮道別,暗羅隨禮。
“好好好,我送送你們。”
“老人家止步。”
出了木屋,暗羅靜靜跟在赪桐身后。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赪桐不是作為主上的一面,以往赪桐出門為人間祈愿者實現心愿時,都會下了禁制,不讓他找見,他也自覺不尋。這次他不知為何,好似偶然,但仙上也可以遣他離開,只身前往,沒必要帶著他。
赪桐見暗羅陷入沉思,問:“是不是在想,我為何帶你同行?”
暗羅點點頭。
“綠綺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竊衣深諳經商之道,星宿與通泉也在江湖闖蕩周旋,我獨獨留你在身旁,你可知為何?”
暗羅搖搖頭,一臉認真等待答案。
赪桐長呼氣,無奈嗤笑:“那原因可多了。你雖修成都晚于他們幾人,卻是最有天賦的,綠綺如今也難對你了吧。說不定,再過幾百年,幾十年甚至幾年,我也不敵你了。”
暗羅急于辯解:“仙上永遠是世間之首,暗羅不配與您相比。”
赪桐按下暗羅合起作揖的雙手:“只可惜你的性子最是寡淡,不適合入凡塵,我也不勉強你,讓你留在身旁作個閑散暗衛,不想也是適合你,你也不曾同我抱怨。我問你,你是否真心無怨言。”
暗羅“砰”跪下,行大禮叩拜,起身仰視赪桐,眼神不容置疑:“暗羅不信凡間神佛,但我此刻在此以性命起誓,過往數百年里,我從未對赪桐有過半分怨念,此后至我身死,亦決不違背赪桐半句言語,若違此誓——”
“行了暗羅,你看你如此較真,分不清閑談爾爾?”赪桐一把拉起暗羅,叫他站直了。“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這般性子,還有誰能同你說上兩句!”赪桐恨呀無奈。
“什么叫你不在了?”暗羅追問,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
赪桐扶額:“打個比方!比方!”
“以后別打這樣的比方。”
赪桐不再糾纏:“回了無境,賞你十草鞭!”
了無境是眾仙子精靈的來處,在境中,赪桐是她們的王主。但除了眾仙議事的集韻殿,赪桐也是融入他們其中的一員罷了。
所有犯了錯要受鞭刑的仙子,均要在集韻殿中受刑,凡在境中仙,皆要放下手中事來觀刑,為的就是眾仙皆知,眾仙平等,所思所行有所顧忌。
暗羅直直地跪于大殿中央,赪桐立于主座之下的臺階之上,面上嚴肅極了最后再問:“暗羅,你可以反悔,這是你自請的刑罰,你本無錯,此時若是后悔了,你還可以走!”
“暗羅不悔,請仙上親自賜鞭。”
“好。”
赪桐舉起右手,收起成拳,了無境中各處瞬間落起了紅花瓣,如雨般,且凄美。
不過片刻,集韻殿中圍起了眾多仙子,遠遠圍繞著跪于殿中的暗羅。很快傳出了吵鬧的議論聲,因為受刑人是暗羅,是赪桐最親近的暗衛,是仙力極高的上級仙子。
行刑仙官呈上草鞭,有些恐慌,這位可是仙上手下大將,不是他懼怕身份地位,是深知暗羅性子怪癖,俱他的氣場,怕他事后為難于他,實在不敢下手,他小心詢問赪桐:“仙上,草鞭在此。”沒等他問出何時行刑,赪桐便拿起鞭子,他暗松了口氣。
草鞭不是普通的草鞭,淬過境中無垠泉水,不破皮肉破血脈心門,可讓受刑之人痛至暈厥難醒。尋常仙子三鞭已是重刑,可躺上月余,暗羅自請十鞭,怕是也要躺上半月了。
赪桐揮出長鞭,揚聲道:“仙子暗羅,以下犯上,犯僭越之罪,本念其無意之舉不欲嚴懲,其身堅持自請其罪,以示公正,場內眾仙可有疑異!”
全場死寂,無人敢于此刻吱聲!
赪桐對暗羅沉聲說道:“暗羅,褪去上衣。”
暗羅睜大眼睛看著赪桐愣了一下,雖然不適此舉,卻也很快乖乖脫下上衣,臉上有些泛紅低下頭。
行刑官見無異聲,高呼:“賜鞭————”
一鞭!
二鞭!
三鞭!
暗羅筆直的跪姿略微搖曳。這比他想象中的要痛上許多。
四鞭!
五鞭!
……
暗羅有些立不住,趴倒在赪桐腳邊,額頭冒出了許多汗珠,他艱難地慢慢爬起,跪直了身子,抹了把額頭的汗。
赪桐問:“暗羅,還受得住嗎?”
“請仙上繼續賜鞭!”暗羅雖語氣虛浮,卻好不服輸。
赪桐并未因此而減緩鞭力,如常下鞭。
九鞭!
十鞭!
行刑官高呼:“施鞭結束,收鞭——”
赪桐拿起外衣給暗羅披上,輕皺起眉頭:“倔脾氣!你暫留在境中療養吧,境中仙氣深厚,恢復得快些,好了再回錦安閣,齊琛軍中我會命人去為你告假的。”
“暗羅無事,可隨仙上回去——”
暗羅話音被打斷:“暗羅,這是命令。”
暗羅閉口不言,久久回道:“是。”
赪桐喚來一名侍仙,交代道:“照顧好暗羅。”話畢,揮身成煙縷散了去。
待閑回到錦安閣中已經過二日了。
赪桐剛進門,竊衣便叫住了她:“桐姑娘,可算回來了。”竊衣將她拉到掌柜臺子之后,指著地上對著的大包小包:“那日那位齊少將軍送來的賠罪禮,我本不想收下,他堅稱要暫存于此,代交于你。”
“退回去,我不缺這些!”
赪桐乏得緊,想上去躺躺,竊衣看出不喜面露聲色的仙上,眼底有些不爽此類繁瑣小事,又忙補充:“綠綺讓仙上閑下來了去一趟她府中。”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