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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村,茅草房外,人群中。
兩眼一黑,一個踉蹌栽倒下去的星河并沒有直接摔在地上。
而是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給接住了。
同時,他還聽見接住他的那個人用一種極為溫和的語氣說道:
“小僧不久前受邀前往靈星宗講經,好像從未聽說過莫長老座下有個名為劉芒稟的親傳弟子。
“不知施主你拜的到底是哪位莫長老?
“而且小僧記得靈星宗的弟子令用的是曜星石,雖說確實很像,但施主你手頭的那個是輝星石吧。”
是誰?被平躺著輕輕放在地面上的星河有點迷惑。
他緩緩地睜開沉重雙眼,想要看清說話的人。
然而卻發現那人已經又往前走了幾步,平躺在地上側目的他,只能隱約看見一個穿著身破舊僧袍的單薄背影。
“臭和尚,你什么意思!?就你這窮酸樣子也配去靈星宗講經?騙誰呢!?”
又是一道聲音響起,不過這回星河認出來了,這是那名騙子道人的聲音。
同時,他也又聽見剛剛接住他的那人平靜地說道:
“你用的這個法術是叫喚魔之音吧,可以喚出人心中的負面情緒。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哪怕是已經完成了煉神還虛的修士都有可能陷入其中,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法術。
“但是對于意志堅定的人而言就沒有任何效果了。”
喚魔之音?喚出人心中的負面情緒?星河聽罷瞬間明悟,原來自己是中法術了。
所以剛剛那個假的心魔少年,其實是自己的負面情緒。
至于最后點醒自己的那道聲音,才是先前那個已經消失了兩年多的真正心魔……
大概想明白了事情的整個經過,尚未完全恢復過來的星河緩緩坐起身來。
雖然他暫時還沒能想明白,為什么真正的心魔會幫助自己。
不過坐起來的他,終于看清楚那個在自己意識模糊不清,即將摔倒之時,將自己穩穩接住的人了。
只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人在此之前他居然見過。
正是那個在永和客棧內向他尋求施舍,卻被店小二趕出去的假和尚。
而另一邊,見自己所用法術被人識破,道人的臉色瞬間鐵青了不少。
他額角的青筋暴起,氣得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齒地叫罵道:
“臭和尚,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呢?!妖言惑眾!貧道是絕對不會容許像你這樣的妖僧禍害鄉親們的!”
不知是否是因為那道人又一次暗中動用了法術的緣故。
一時之間,周邊那群原本早已安靜下來的村民們,竟全都又一次竊竊私語了起來。
“話說這個和尚是不是就是這兩天一直在村子里行騙的那個假和尚?”
“對啊,對啊,你看這僧衣破的,我看他其實就一乞丐,不知從哪兒偷了件破僧衣跑來裝和尚騙吃騙喝來的。”
“你別說,可能還真是,聽說他連和尚是不吃肉的都不知道,這叫什么,這叫穿上華服他也不像公子啊。”
……
各式各樣的侮辱之聲接踵而至,傳入星河耳內。
雖然辱罵的對象并不是他,卻依舊莫名令他覺得有些煩悶,忍不住皺了皺眉。
但與星河不同的是,身為當事人的那名和尚卻似乎并不在意這些聲音。
而是跟個沒事人似的,徑直越過狠盯著他的道人,來到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孩童妖怪身旁。
然后緩緩蹲下身來,目光慈藹,柔聲道:
“孩子,你今年幾歲了?”
“五…五歲……”
雖然不太知道和尚為什么要問這個,但察覺到對方并無惡意的孩童妖怪還是眨了眨淚痕未干的眼,怯生生地回答道。
“五歲,也就是說你來這個村子已經五年了啊。”順著孩童妖怪的話,那和尚忽然道。
他的聲音明明不大,但卻格外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聽說永和村這五年來風調雨順,每年都是大豐收對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短暫的安靜過后,原本跪在周邊的村民們私底下又悄悄地交談了起來。
只不過,這回他們所議論的內容,與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好像確實是啊,喜兒是五年前被撿回來的,這五年來每年都是豐收啊。”
“所以這五年來每年都大豐收是因為喜兒?”
“可道長剛剛不是說干旱是喜兒引起的嗎?”
“也是,道長應該不會騙我們吧……”
“不過自從喜兒來了之后,村子里每年都風調雨順好像確實也是事實啊。”
……
質疑與疑惑如同無形的波浪一般,在人群中緩緩流傳開來。
與此同時,和尚伸出他那大而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放在了孩童妖怪的小腦袋上。
目光依舊慈藹,嘴角親切地淺淺笑了笑,又一次柔聲問道:
“你的本相是鹿吧,我可以看看你的本相嗎?”
“可…可是大母說過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變回去……”
孩童妖怪微微低下頭,睫毛輕顫,顯得有些猶豫。
見自己的請求被駁回,和尚也并未著急,而是耐心地又問道:
“你想救你的大母嗎?”
“想!”孩童妖怪猛地抬起頭來,眼神清澈而又堅定,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那相信我,好嗎?”目光真誠地直視著孩童妖怪的雙眼,和尚再一次溫和詢問道。
只不過孩童妖怪依舊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而是就這么沉默了,微微低下腦袋,似乎在思考著些什么。
緊接著,就在下一秒。
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然從孩童妖怪瘦小的身體上散發了出來。
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朝陽一般溫暖純凈,孩童妖怪的身形則是開始逐漸發生變化。
就連原本長在孩童妖怪頭上的那一對小巧鹿角,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長,變得更加挺拔晶瑩。
等耀眼光芒徹底消散,一只小鹿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范圍之內。
那是一只渾身似雪,如同用上好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的潔白小鹿。
也就在小鹿出現的下一瞬間,一顆冰涼水珠滴落到了星河的手背上。
星河微微抬頭,驚訝發現原本干旱的天空居然開始下雨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些許異常。
這個雨水里面蘊涵著極為濃郁的靈氣,并不是普通的自然雨水,而是用精純靈氣變化出來的水。
用他也會的靈氣化水術變化出來的水。
很顯然,這場突如其來的甘霖并不是孩童妖怪帶來的。
而是那個和尚在孩童妖怪顯現出本相的瞬間,偷偷施法弄出來的。
“雨…下雨了!下雨了!!快看啊!下雨了!!”
周邊圍觀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驚喜地大喊出聲。
再然后,整個人群都沸騰了!為這大旱逢甘霖的雨水沸騰了!
同時,也有人注意到了顯現出本相的孩童妖怪。
“村長你看,喜兒是只白鹿啊。”人群中,一滿臉胡渣的中年人拉了拉身旁年邁老者的衣袍,悄聲道。
“白鹿怎么了嗎?”年邁老者扭頭看向中年人,目露疑惑目光,同樣悄聲詢問。
“我之前去外面賣貨的時候,好像聽別人說起過白鹿是祥瑞啊……”中年人解釋道。
“村長,我覺得柱子哥聽到的可能是真的,你看喜兒一現真身就下雨了,而且喜兒來這兒五年了,年年都是大豐收啊。”
年邁老者的身旁,另一名聽到兩人對話的年輕人突然插嘴道。
“找死啊你!喜兒也是你能叫的,以后要叫神鹿大人!”
猛地伸手拍了一下年輕人的腦袋,已經信了喜兒是祥瑞的年邁老者輕聲呵斥。
“知道了村長,你打我這一下好疼啊……話說村長,王婆婆那兒怎么辦?她要是死了神鹿大人會不會怪罪我們啊。”
年輕人揉了揉被打的腦袋,像是想到些什么,忽然又問。
“那還愣著干嘛?還不快去救人?!”
被年輕人這么一說,忽然也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的年邁老者又拍了一下年輕人的腦袋。
“知道了村長,你別老打我腦袋啊……”
生怕再次被拍,年輕人捂著腦袋,趕忙招呼了下身邊的其他幾個年輕人一起動了起來。
……
雨,越下越大。
淅淅瀝瀝,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地從灰蒙蒙的天空中灑落下來,潤澤著這片干旱許久的土地。
雨中,擁擠的人群們卻越來越興奮。
他們歡呼,他們雀躍,臉上紛紛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衣衫襤褸的和尚則是用法術撐起一道透明的遮雨屏障,施法為老嫗治療。
且時不時的,也會解答一些周邊村民們詢問的問題。
“大師,這個突如其來的干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人群中,一名離和尚距離較近的年邁老者面帶疑惑,恭敬地請教道。
“是因前些日子肥遺為了歸巢產子,恰好途徑此地所造成的。”和尚語氣平靜地解釋道:
“其實不僅僅是這兒,肥遺歸巢路上的所有村鎮幾乎都發生了旱災。”
“大師,什么是肥遺?”和尚身旁,一名約五六歲大,因覺得有趣而湊近前來看和尚給老嫗施法療傷的小女孩嬌聲問道。
“肥遺是一種生存在渾夕山熔巖深處,一頭二身的巨蛇。”和尚又繼續耐心解釋道:
“它的全身很燙,無時無刻都在對外散發著熱量,會在所過之處留下足以蒸發周邊所有水源的高溫。”
“一頭兩身?那是個什么樣子?”似是覺得有趣,人群中一名年輕人用手撓了撓臉,忽然好奇道。
“笨啊你!不就是石頭前些天說他看到的那個從天上飛過去的巨大妖怪嗎!”
年輕人身旁,另一名年齡看著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用手拍了一下那名提問的年輕人的腦袋。
“去你的!誰讓你打我腦袋的,你以為你是村長嗎!?”被拍了下腦袋的年輕人不甘示弱,立即伸手打了回去。
緊接著,兩名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就在雨中打鬧了起來。
惹得在場其他村民們一陣嬉笑,氛圍歡快融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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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村,茅草房外。
盡管雨勢很大,盡管有些喧囂,但茅草房外卻是一派其樂融融之景。
然而,在這片歡騰雀躍之中。
卻有兩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是在察覺到情況不妙后,咬牙切齒,趁著沒人注意自己悄悄逃離的道人。
另一個,則是坐在地上,神情復雜地看著這一切的星河。
在看見老嫗被和尚用法術治好,孩童妖怪臉上露出笑臉,在場所有村民全都有說有笑后,星河緩緩地站起身來。
隨后低垂著腦袋,頹著張臉,眼眸晦暗悵然,就這么淋著雨,跌跌撞撞倒退著走出了人群。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幅歡樂景象,星河莫名覺得有些煩躁,莫名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莫名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尤其是看著那個孩童妖怪的燦爛笑臉的時候。
為什么那個孩童妖怪會笑的那么開心?
他為什么可以笑的那么開心?
他憑什么?
星河忽然覺得有點接受不了了。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什么心理,明明自己剛剛站出來也是為了幫忙不是嗎?
那對方最后得到了幫助,自己應該是要覺得開心才對不是嗎?
可到底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會這么地煩躁?為什么自己會這么地怨恨?
或許是因為……雖然有點扭曲,雖然內心極力地不想承認,但星河還是隱隱約約猜到了答案。
或許,是因為孩童妖怪得到救助了吧。
是啊,到底為什么呢?為什么那個孩童妖怪可以得到救助?
為什么那個孩童妖怪在遭遇不幸的時候,會有人肯站出來幫他?
那自己呢?
為什么自己沒能得到救助?
為什么當時公交車上也好,網絡上也好,全都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幫助自己?
全都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相信他,為他說上一句公道話?
為什么這該死的和尚只幫助孩童妖怪,當時卻沒有神兵天降出來幫自己?!
為什么?!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憎恨那個和尚了。
明明自己和那個和尚第一次見,萍水相逢,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莫名地有點憎恨,有點討厭那個和尚了。
跌跌撞撞地又向后倒退了兩步,終于走出并遠離人群的星河御劍飛天而起,離開了永和村。
而另一邊,救活了老嫗的和尚拒絕了村中鄉紳們請客吃飯的邀請,遠遠地看了一眼星河離開的方向。
隨后搖身化作一道流光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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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星宗境內,群山如黛,古木參天。
不斷御劍飛行的星河停下御劍,降落在了下方山林間一片空曠的地面上。
緊接著他皺了皺眉,轉過身,目光不悅地對著同樣落下的和尚叫罵道:
“不是!都一天一夜了,有完沒完啊!?”
星河覺得有點煩。
在離開永和村后,他很快就重新調整了心態。
也意識到剛剛的自己確實是有點過激了。
不應該那么不講道理的將怨恨發泄到別人身上,讓毫不相干的陌生和尚來承受自己的怨氣。
然而,等他偶然回頭,忽然發現那個陌生和尚居然一直在御空跟著自己。
且不急不慢,就這么保持一定距離,像個跟屁蟲一樣跟了整整一天一夜,怎么甩都甩不掉之后。
他是真的開始想罵這個和尚了。
于是便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和尚的修為明顯是遠在自己之上的。
這一點從他用的是御空而不是御劍,星河就能看得出來。
不過即便如此,星河依舊沒有給這個和尚好臉色看。
至于原因,一是因為被尾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星河,這會兒確實有點惱火。
二則是因為星河是個見人下菜的人。
通過這和尚先前的種種行徑,星河還是能判斷地出來這和尚不是壞人,不會對自己怎么樣的。
果不其然,對于星河毫不客氣的辱罵,和尚似乎并不在意。
他的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溫和笑容,對著星河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個標準佛禮,然后平和道:
“施主,真有緣啊,第三次見面了”
有緣你*,不是你**自己一直跟著老子的嗎,和尚的招呼令星河一時之間有點無力吐槽。
甚至很想給他比一個國際通用友好手勢。
不過最終星河還是忍了,畢竟他自認是個有修養的修士。
而且這和尚怎么說也是在自己不久之前中了法術差點昏倒的時候接了自己一下,讓自己沒有直接摔在地上。
理論上還是有恩于自己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兒是修仙界,他比這個手勢和尚也不一定能看得懂。
“所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星河無奈皺眉,語氣中帶著明顯得不耐煩,沒好氣地問道。
星河確實有點搞不太懂這個和尚一直跟著自己干嘛。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正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自己和這個和尚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萍水相逢,按理來說壓根就沒有任何交集才對。
他到底為啥要一直跟著自己?閑的嗎?
然而,和尚接下來的回答卻令星河大跌眼鏡,險些驚掉了下巴。
只見和尚雙手合十,再次行了個佛禮,然后用一種極為真誠的目光看向星河,邀請道:
“小僧觀施主內心似乎為雜念所擾,不知施主可愿入我佛門,隨小僧一同前往佛門清凈之地,共尋平靜。”
“佛門?不…不是,你…你不是假和尚嗎?”星河聞言頓時瞪大雙眼,嘴巴微微張開,臉上也露出了懵圈表情。
他還記得眼前這個和尚應該是個被實錘了的假和尚才對,怎么又和佛門扯上關系了。
“小僧是真和尚。”眼眸依舊平靜如水,沒有任何波瀾,和尚語氣溫和地說道。
“那你怎么都不念阿彌陀佛?”用狐疑目光上下多打量了和尚幾眼,想起了先前店小二和自己說過的話的星河又問。
“和尚為什么一定要念阿彌陀佛?”未經多想,和尚抬起清眸,平靜地對上星河雙眼,直接反問道。
“因為…因為……”已然說到嘴邊的聲音忽地卡殼,星河神情一征,面容一僵,被徹底問住了。
是啊,為什么?星河仔細一想,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為什么和尚一定要念阿彌陀佛。
只是因為先前遇見過的所有和尚都喜歡念阿彌陀佛,所以就下意識地認為和尚就應該念阿彌陀佛了。
“那……那你在客棧里為什么吃肉!?”被問倒了的星河不禁有些心虛。
他略微避開了和尚那平靜如水的清澈目光,卻又不甘示弱,立即轉移話題。
拿出店小二和自己說過的另一件事情進行反擊。
只不過,還是和先前一樣,和尚又是未經多想便直接回答道:
“佛從眾生來,往眾生去,若不深入眾生,又怎能普度眾生。”
“呃……行!你有理!”垂眸撓頭,稍加思考了一下,實在是想不出要從何處反駁的星河認了。
他決定不再繼續討論對方是不是真和尚這件事,而是直接氣急敗壞撇了撇嘴,不講道理地給出拒絕回答:
“不過不管你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我都不會入佛門的,我可是無神論者!”
“什么叫無神論者?”
或是因為第一次聽到無神論者這個詞匯的緣故,和尚那一直平靜如水的眼眸此刻終于泛起一絲淡淡波瀾。
他微微眨了下眼,臉上神色似是有些疑惑。
“就是堅信這世上既沒有神也沒有佛的人!”星河昂首挺胸,牛逼哄哄地回答道。
修仙者算神嗎?在星河看來是不算的。
雖說修仙者確實有著遠超凡人的實力,能夠走石飛沙翻江倒海。
但無論是哪個修仙者,都仍然都是有所求的。
只要仍有所求,那就絕對無法被稱之為神。
否則被他們祈求的對象又該被稱之為什么?
只不過,和尚顯然是不贊同星河這個觀點的。
只見他雙手再次合十,目光平靜地直視著星河雙眼,用音調聽著溫和,語氣卻極為堅定的口吻反駁道:
“佛是存在的。”
“行啊,既然你說佛是存在的,那我問你,你的佛是萬能的嗎?”
見和尚想要和自己爭論神佛到底存不存在,總算是抓到機會的星河忍不住輕蔑一笑。
他決定好好治一治眼前這個讓他接連吃癟的和尚。
雖說星河也不知道佛這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但這并不影響他知道一個專門用來對付神棍的悖論。
也就是在他原本世界中極為著名的上帝悖論。
“不是。”聽到問題的和尚依舊是未經多想,直接回答道。
“那你的……啥?啥?!不是,你們僧人不向來都是最崇尚佛的嗎?你怎么會覺得他不是萬能的??”
由于和尚的回答過于出乎意料,一時之間沒能立即反應過來的星河頓時瞪大雙眼,一臉懵逼。
他心道這和尚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難道不應該是和尚說是,然后自己再問他一句那你的佛能創造一塊他自己舉不動的石頭嗎?
這貨怎么能回答不是?!
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佛,這貨真的是和尚嗎?!
就沒有一點身為佛教信徒的自覺嗎?!
“佛不尚佛,佛不信佛。”見星河似乎有些疑惑,和尚神情認真地解釋道:
“而且佛若是萬能的,那世間早已無苦無難了。”
佛不尚佛,佛不信佛……默念了一下和尚所說的話,星河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漫畫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
崇拜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他也大概有點明白和尚所說的話的意思了。
要是一味的崇尚佛,崇拜佛,將佛供奉在至高無上的神壇之上,那這輩子只會離佛越來越遠,注定是成不了佛了。
星河垂下雙肩,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又吃癟了。
而且他現在是真的相信眼前這個和尚是個真和尚了。
不過,星河顯然不是個這么容易認輸的人。
盡管認可了眼前這個和尚,但他高低還是想要為難這個和尚一次,讓這個和尚也吃一次癟。
所以星河又再次用挑釁目光對上和尚那雙平淡如水的清澈眼眸,狡黠問道:
“你們佛家都講究不殺對吧,那我問你。
“假如你意外上了一艘船,船上除了你之外還有整整五百個人。
“機緣巧合之下,你發現這五百人中有一名邪修,那名邪修正在使用一種極為恐怖的法術。
“且一息后那個法術就會完全釋放,屆時船上除你和那名邪修以外的其余四百九十九人都會瞬間死亡。
“想要阻止這個法術的方法就是在一息內殺死這名邪修,而你恰好擁有這個能力。
“那請問你是要殺了這名邪修,救下那四百九十九人。
“還是不殺這名邪修,看著這名邪修殺了那四百九十九人?”
星河這回問的也是一個在他原本世界中極為著名的悖論,叫做電車難題。
是一種直接綁架別人道德的悖論。
如果答題者夠沒道德,那這就不是一個難題。
但如果對象是和尚這種道德感極強的人,那就很成問題了。
“真有那時,小僧會立即出手擊殺那名邪修的。”和尚沒有任何猶豫,幾乎是在星河話音剛落的瞬間,便立即語氣堅定地回答道。
這讓星河感到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和尚至少也應該會稍微猶豫一會兒才對。
畢竟這涉及到了佛家“不殺生”的戒律。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又是秒答,而且語氣還如此堅定。
“罪人理因為其罪過與惡孽受罰。”似乎是看出了星河眼眸中的那一瞬間詫異,一直保持雙手合十狀態的和尚耐心解釋道:
“不殺是抑制貪、嗔、癡的沖動,而非舍棄正法、本性、以及對他人和自身的義務與責任,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其存在之理,過猶不及,即便不殺也亦是如此。”
“行,那我再問你。”盡管有些驚訝于和尚所說的不殺理論,不過星河倒也沒有因此而過分震驚。
早在此之前,他其實就已經大致猜到了和尚最后會選擇殺掉那個邪修。
畢竟只要是擁有正義感的人最后都會選擇那一個選項。
只是他沒想到和尚會回答的這么快而已。
但即便如此,星河依舊信心在握。
因為電車難題從一開始道德綁架的就不是殺與不殺,而是人數多與少之間的取舍。
因此,星河嘴角一勾,狡黠一笑,又問道:
“依舊是剛剛那條船,依舊是剛剛那五百個人。
“但是與先前不同的是,你忽然了解到那名邪修的家鄉因為特殊原因一下子病了一萬個人,急需一種特殊丹藥救命。
“邪修實際上是以船為爐,通過獻祭這四百九十九個人來煉制丹藥,來救家鄉那一萬個人。
“那這時候你是要殺死邪修,救下那一萬人,放棄這四百九十九個人。
“還是放過邪修,救下這四百九十九個人,放棄那一萬個人?”
“這……”終于,和尚不再像先前那般立即回答了。
他微微低下腦袋,緊緊地皺著眉頭,清澈眼眸也變得有些迷茫了起來。
并在沉思了許久之后方才再次抬頭,面色為難地張了張嘴,緩緩說道:“小僧不知……”
眼見考倒了和尚,星河心中終于是暗爽了一把,于是還想再爽一把的他強忍著笑意,繼續得意追問道:
我記得你們佛門還有善惡之說對吧,那我再問你,你說這個通過殺四百九十九人來救一萬人的邪修到底是算善還是惡?”
“這個…這個……小僧也不知……”又是沉默了許久,和尚眉頭緊鎖,目光愈發迷茫,額頭上甚至滲出不少細密的汗珠,再次面露難色的說道。
“那我再問你。”看著和尚那副吃癟模樣,爽到徹底舒服了的星河,又繼續得寸進尺地問道:
“假如有一艘船,可以在海上行駛幾百年之久,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這塊木板就會被替換掉。
“那么,等這艘船上的所有零件都被替換掉了之后,你說這艘船它還是原本的船嗎?”
星河問的還是他原本世界中的一個著名悖論,叫特修斯之船。
“這艘船它……”和尚輕聲道,只不過,這回他說的不是不知道了。
而是在話還沒說完,就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陷入了遠比之前還要久上許多的沉思。
星河所說的這艘船,莫名令和尚想到了現如今的佛。
和尚已經拜入佛門很久很久了,也已經修行很久很久了。
但是不知為何,隨著時間推移,他越來越無法理解佛,也越來越感到迷茫。
是啊,佛不尚佛,佛不信佛,佛本無教。
可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佛學變成了佛教?
又是從何時開始,所有的佛門弟子都以阿彌陀佛為尊,都在口念阿彌陀佛?
現如今的佛還是最初的佛嗎?
“多謝施主解惑。”又過了不知多時,和尚忽然抬頭,雙手合十,朝著星河深深地行了一個佛禮。
而莫名被道謝的星河則是張了張嘴,直接懵了。
謝我?謝我干啥?這和尚是從特修斯之船悖論中想明白什么了嗎?
不過很快,星河也就放棄去想這個問題了。
只有神經病才會去深入思考悖論這種東西,而且越思考就會越神經。
星河可不想變成神經病。
“對了,施主,這串佛珠送給你。”
等道謝完后,回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的和尚,從手腕上取下一串古樸圓潤的佛珠遞給星河,贈予道:
“小僧此前觀施主心中似常為雜念所擾,既然施主不愿入我佛門,那小僧便不再叨擾。
“這串佛珠是平日里一直伴隨小僧誦經禮佛之物,希望能對施主有所幫助。”
“謝…謝謝……”神情錯愕地接過佛珠,星河一時之間沒能馬上反應過來,目光也顯得有些呆滯。
所以這個和尚一直尾隨自己的目的,其實是因為先前看到自己被心魔所擾,特意趕來想要幫助自己的嗎?
然后自己抱著莫名敵意針對了和尚這么久,這和尚居然還是不忘初心地幫助自己,為自己著想。
或許是因為剛從和尚手腕上摘下來的緣故,手中佛珠上仍有余溫殘留,令星河莫名覺得極為溫暖。
這該死的暖心感,這該死的突然關心。
星河忽然有點懊悔剛剛為啥要一直針對這個和尚了,忽然有點想扇自己兩巴掌了。
“那施主,就此別過,有緣再見了。”
見收下佛珠的星河似乎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和尚便也不再打攪,雙手合十,默默行了個禮,與星河拜別。
“喂!我姓項!叫項星河!你叫什么啊?”
看著轉過身御空而起,準備離去的和尚,星河忽然猛地抬頭,對著和尚的背影大聲叫喊道。
“小僧法號金蟬子。”聽見星河呼喊,和尚也又再次停了下來,轉過身,于空中行了個禮。
隨后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星河的視野范圍之內。
“金蟬子…金蟬子……”口中輕念著和尚法號,星河莫名覺得這個法號似乎有點熟悉。
好像自己曾經在哪里看到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里。
是在哪兒呢?星河陷入了沉思。
再然后,一聲尖叫聲響了起來。
“我*!!金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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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村,茅草房內。
“老東西,你快說,那個小鹿妖去哪里了?!再不說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茅草房內,先前偷偷溜走的道人又一次折返回來,兇神惡煞地直奔茅草房,
他想要趁星河和和尚都已經離開之際抓走孩童妖怪。
作為一名常年游走于各地行騙的散修,他自然是不可能會錯過孩童妖怪這種值錢貨物的。
尤其是在得知,孩童妖怪是只黑市上隨隨便便都能賣出十幾萬兩下品靈石的人形祥瑞幼崽之后。
他更是不可能就此放棄的。
只可惜,此時孩童妖怪不知為何不在茅草房內。
因而他只能抓住獨自呆在茅草房內的老嫗進行逼問。
然而老嫗卻死活都不肯說,這讓道人不禁有些惱火。
心中暗自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把這個老嫗的腿先打斷一條,看看這個老嫗到底是腿硬還是嘴硬。
只不過,還未等道人來得及動手,茅草房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
“大母!村長帶了好多人來,說要幫我們換新房子!”
孩童妖怪推開半掩著的木門,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邁著小短腿,叫喊著跑了進來。
“哈哈哈,終于回來了!”意識到孩童妖怪回來了的道人立即將手中老嫗丟下。
隨即大笑一聲,直接就朝著推門而入的孩童妖怪猛撲了過去。
至于孩童妖怪所說的村長和好多人,他并不在意。
那些說到底都只不過是普通凡人,幾乎無法對他這個已經完成了煉精化氣的修士構成任何威脅。
“喜兒快跑!”見道士撲向孩童妖怪,被扔到地上的老嫗瞳孔一縮,驚慌大叫。
然而,道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
還未等孩童妖怪做出任何反應,他就已經來到了孩童妖怪身前,帶著猙獰笑容伸手抓了過去。
但也就在道人的手即將要觸碰到孩童妖怪的瞬間,孩童妖怪的腦袋上忽然佛光一閃,直接將道人給彈了開來。
“咚!”的一聲悶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道人忽然感覺屁股很疼,腹部也火辣辣的。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他連忙扒開道袍往里看了一眼。
這才發現自己的下丹田處不知何時居然多出了一個金色的“卍”字印記。
同時,道人還發現自己的修為被那個卍字印記給封印住了。
自己完完全全又變回成一個了普通凡人,所以跌坐在地上的時候屁股才會那么得疼。
而另一邊,門外聽到動靜的村長和幾名年輕力壯的村民們也紛紛臉色一變沖了進來。
看見了那名被彈開后,狼狽跌倒在地上的道人。
“那…那個……我不小心迷路了走到了這里,鄉親們能聽我解釋一下嗎?”
察覺到情況不妙,失去了修為的道人下意識地手腳并用,往后挪動了幾下。
但是茅草屋很小,很快他就退到了死角。
那幾名年輕力壯的村民們也并沒有留給他解釋的機會。
而是怒氣沖沖地舉起手中原本準備用來幫忙換房子的工具,紛紛欺身上前,邊打邊罵道:
“我去你**的,你個死騙子居然還敢過來?!”
“***誰是你鄉親們,你個死騙子想對我們的神鹿大人做什么?”
“鄉親們一起跟我往死里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