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碗筷,潘沅一頭扎進房間,搗鼓起外表。
看著鏡子里扎刺的碎發,寬額的下巴,唇上惺忪的胡須顯得臉色晦暗,以及荷爾蒙分泌過剩后的斑斑點點布面臉頰,架上一副被搓成一團又被掰回原樣導致比例嚴重失調的眼鏡,從娘胎給的到附在身體外面的,他越看越自卑。
這幾天他無數遍想象下午即將發生的場景,一幕幕電視劇里男女主人公凝視的浪漫,那也是一幅幅姣好面容映襯出來的浪漫,如今看著鏡子前自己的不堪,怎么可能被丁寧喜歡。翻出衣柜里的所有,就像是在找一塊遮羞布去掩飾,但一個高中生能有什么呢?一想到與丁寧面面相覷時看自己的樣子更加膽怯。
眼前狼藉一片,時間不容耗下去。
抬頭瞥見洗凈的校服掛在陽臺上透過陽光那樣白凈,它見證了自己與丁寧的太多時刻,這是他覺得最不自卑的衣服,在它面前同齡人都是一樣的,在它面前他們可以不是情侶,但永遠改變不了十幾年關系。
穿上校服,抹了些母親的面霜,噴了些父親的啫喱,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輪廓,仿佛多年后成熟模樣,他即將奔赴的是一場約會,雖然害怕和彷徨,但一想到心愛的她,就蠢蠢欲動。
站在少年宮門口的臺階上,看了看時間,老樣子早到了一刻鐘。盡管等待對于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每一次等待他都視作兩個人全新的開始,難熬的是等待前胸腔里翻騰的難受勁,有幾次他幾乎要吐了,今天在來的路上發現這樣的癥狀已經蔓延到手上。
看著手一直抖,他深呼吸嘗試放松自己,順勢坐入臺階,午后陽光有些刺眼,他把胳膊搭在膝蓋上,雙手撐著下巴,內心的小鼓一直敲得咚咚響,洋洋暖意讓渾身緊繃的肌肉松弛了些。這樣的姿勢舒服,造型不太好看,他從坐姿又換回站姿,不停挪動位置,想象著電視劇里男主的造型。一番折騰后,被自己傻樣都逗笑了,每次直面丁寧,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切人類的自然行為被打亂,可笑的動作接二連三。
“潘沅,你在干嘛?”
他哆嗦了一下身體,把靠在墻邊蹩腳的姿勢迅速改成了筆挺的立正,連著兩個組碎步走到丁寧的面前。
“太陽曬得有點犯困。”
丁寧一身白色運動服,襯上那釉白的膚色,像是嘈雜塵世的一抹留白,帶著些現代味的仙氣;高聳的發辮,讓丁寧的輪廓顯得那么純美,招牌式的微笑,是永遠嘗不厭的甜品。
“你什么時候到的?等了有一會吧?”
“沒沒沒,我也是剛到。”
他竭力控制那不聽使喚的顫抖,盡量平復拘謹的神情。
“畫室在哪?帶我去看看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有藝術氛圍的地方,有些激動。”
“走,這邊進去。”
畫室在少年宮二樓,通往二樓的走道有些昏暗,他計劃好在那里實施親密舉動。
潘沅引路,雖然丁寧在身后,他依然用余光控制距離,細小步子保持與丁寧的若即若離。
“這里有些黑,注意臺階。”
轉角處是牽手的最佳時機,可胳膊架在身上僵了,手也沒了知覺。眼看這段昏暗的走廊即將到頭,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怯懦又要失去,胸腔熱涌一下沖到腦袋里,嘴里嘟囔一句:
“注意腳下!”
胳膊向斜后方一抬,指尖觸碰到丁寧掌心,順勢攥起她的手,緩緩的往前領著。丁寧從微微的掙脫變成了依附的順從。潘沅看見余光里的丁寧低著頭藏下靦腆。
推開畫室的門,潘沅背后發出一聲驚嘆,連他都覺得這里的一切似乎變得與平時都不太一樣,看著洋溢在丁寧臉上的新奇與歡喜,對自己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崇拜。
她尋了個靠窗空位,潘沅支好畫架,抬頭間與丁寧目光一瞬對視,她略微露出一些怯意,微微側了一點身子,穿過窗臺的余光打在丁寧側臉上,她輕輕的摘下發繩,頭發像烏黑的墨汁,順著頸子流淌到雙肩,一只手從面頰旁把那簇烏發縷到肩膀的一邊,露出的輪廓線條,將潘沅的心扉擊穿,這一刻,對青春的愛戀,對藝術的憧憬,全部交織在一起。
在這個安靜下午,畫室里流淌的只有兩個人的喘息和鉛筆摩擦在畫紙上的聲音,內心滿足感是他這輩子都沒有享受過的,這個下午已經永遠凝固,就這樣看著,畫著,愛著。